快递成了麻烦。
双11结束后的第三个晚上，小区边上的菜鸟驿站10分钟就要锁门了，十几个货架上还堆满了没被取走的快递。 几乎整个小区的快递都是被迫挤在这两个地方，等着用户“自提”。购物网站的节日大战结束后，包裹被运往全国各地，另一场大战打响，主要参与者是阿里的菜鸟和顺丰的蜂巢盒子。 2016年以来，两家公司抢夺快递“最后一公里”的战争愈演愈烈，不断以各种形式为自己增加新的赌注。 两家在攻城略地的同时，其发展也深刻改变了国内快递的生态。 然而，以它为代表的快递柜和驿站这两种新形式，虽然给收发快递带来了一定的便利，但近年来也饱受人们的诟病，差评无数。 为什么这些看似“方便”的设施最终没能得到大众的好评？两家公司为争夺“最后一公里”而采取的诸多措施，能给社区居民和品牌本身带来什么？我们是如何一步步失去收快递的“选择权”的？ 放快递柜，从偶然到平常 杨哥还记得快递柜第一次进入他的小区是在2014年。 当年在他家小区地面上设立的快递柜空不是现在称霸江湖的蜂巢盒子，而是现在顺丰旗下的快递易。 当时大部分小区的快递管理并不规范。对于不能马上签收的快递，会有小区由物业牵头，围成一圈设立代收点；还有一些小区，杂货店小业主与快递网点沟通，在门面圈一块地进行代收，收取0.5-1元不等的取件费。 无人值守小区/单双号拍摄采集点地图 这些代收点大多没有明确的快递管理机制，取快递时往往无人看管。大部分车主都是自己对照外包装上的运单核对信息，然后直接拿走。久而久之，难免会有浑水摸鱼的人进来，货主丢失快递的事情时有发生。 杨哥告诉我，当时为了避免物品在小区内的代收点丢失，他的网购会根据历史订单猜测不同快递的时限，然后根据使用地点和物品的预计送达时间选择不同的送达地址。 即便如此，快递的送达时间还是偶尔有意外。有些快递会在工作日送到家庭住址，有些会在周末送到公司地址，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快递柜进驻小区的时候，杨哥觉得“这个柜子好，以后不用掐手指头数日子了”。 之后偶尔会有一些快递不能马上签收。杨格接到电话后会让快递员“放在快递里”，下班后回去取。收快递方便多了。 他当时不知道的是，每个快递员在送件时如果选择放入快递柜，每单会收取0.2-0.4元左右的派送费，这是快递柜兴起之初最重要的收入来源。所以快递员在每天能顺利完成派件数量要求的前提下，不愿意支付这笔“额外费用”。 2015年，顺丰以“蜂巢盒子”的名义加入快递柜战场。没过多久，秧歌小区的快递服务边上又多了一个“绿色”的蜂巢箱柜。 近两年，国内网购市场快速增长，伴随而来的是快递业务量的大幅增长。根据国家邮政局公布的相关数据，2014年至2016年，国内快递业务量从140亿件增长到313.5件，增长124%。 2013-2021年国内快递业务量奇偶映射 很快，杨哥发现，快递柜逐渐从“偶然情况”的补充选择，变成了众多快递派件的首选。查询电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又一条的取件码信息:“先大云，再中通，申通，偶尔顺丰… “直接扔快递柜”的投递方式从偶然变成了常态。一开始，杨格接受不了。有一次，快递员把买的15公斤整箱水果直接扔进了快递柜。他愤怒地向国家邮政局投诉，快递公司不得不打电话给他道歉。 但他偶尔的抱怨，是斗不过整个行业的趋势的。即使每一个放入快递柜的订单都要支付费用，但面对派件量快速增长、业绩压力越来越重的现实，大部分快递员选择了利益付费。 随着快递柜的下沉，“无人送货上门”时代正式拉开序幕。 收发件陷入恶性循环 在顺丰加入快递柜大战的同一年，以淘宝掌控国内网购命脉的阿里也将触角伸向了物流领域。其中最重要的一项措施是将菜鸟驿站推广到居民社区，菜鸟驿站在校园内获得了巨大成功，提供“快递上门取件”服务。 2012年上大学的杨莉，大学期间就使用过菜鸟驿站相关的服务。据他回忆，驿站在大三的时候就驻扎在校园周边，由一家副食店承包，挂着菜鸟的招牌。 学生上课时间取不到快递，快递就直接送到邮局。他们下课或者有空空闲的时候，就会去邮局自己查手机号码。 “挺方便的。毕竟一天好几节课，上课时间接电话都不方便，更别说跑出去收拾残局了。”对于校园群体来说，菜鸟驿站无疑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解决了大学生的痛点。 但是当这种服务延伸到居民社区，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美好了。 2015年6月，百世快递和童渊宣布全面入股菜鸟邮政。再加上申通、中通等快递公司的早期入股，背靠阿里的菜鸟邮政一走上舞台就成了蜂巢盒子最大的敌人。 前总裁刘曾在2016年7月播出的一档脱口秀节目中评价菜鸟与快递公司的关系:“本质上，菜鸟在几家快递公司搭建数据系统，几家快递公司的大部分利润都会被菜鸟物流吸走。” 申通、童渊、大云可能也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们和菜鸟的关系和丰巢和快递员的关系完全不同—— 没有快递柜，他们依然可以活下去，甚至活得很好。但是，如果你失去了淘宝和天猫带来的海量套餐，可能就不是你一个空谈的了。 结果快递公司被绑在了同一艘大船上，菜鸟驿站有恃无恐，在蜂巢箱和快递员上推广“快递自提，不再送货上门”比以前快了很多。 2017年初，菜鸟驿站开到李阳住的小区。开业不到一周，申通、中通就开始把快递从杨丽直接甩到邮局。 双11后，买家在菜鸟驿站取件，送单双号拍摄。 杨力告诉我，那时候的驿站远没有现在这么普及，地点其实是在另一个小区的临街门面上，离他家楼近400米。 他不得不打电话要求再送货上门。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好几次。申通和中通才记录了他的手机号和收货地址，默认将快递送到他所在小区的蜂巢箱柜。 自有蜂巢箱专柜业务的顺丰是当时少数拒绝接入菜鸟的快递公司之一。在杨力的印象中，顺丰从来不给菜鸟邮政送快递，打电话询问和直接扔蜂巢箱柜的比例大概是“73%”。 除了对两家公司竞争关系的担忧，顺丰一直担心自己的包裹数据被纳入菜鸟网络，反而成就对手“物流大数据”的野心。 2017年5月，两家公司协商续约，菜鸟提出过分要求，要求顺丰将所有包裹信息(包括非淘单)返还给菜鸟网络。续约立刻土崩瓦解，两家公司一度关闭数据接口，拒绝全面合作。 最后国家邮政局被迫充当和事佬，双方握手言和。 顺丰是否按照菜鸟要求退回了所有包裹信息，不得而知。然而，经过这一战，菜鸟和它的“四通一达”已经彻底放开了手脚。他们一方面以“加盟直销”的模式大规模铺设社区网点，另一方面将“快递暂存，客户自取”的政策贯彻到底。 2017年以来，菜鸟驿站在国内的数量从3万个快速增长到近9万个，以“暂存”为名的快递上门取件服务也迅速被带到各个社区。 2018年年中，菜鸟驿站开到杨力的小区门口，离他家楼150米，比之前小区安装的快递柜还远。 但从那天起，所有“四通一达”寄给他的快件，都将由快递员直接投送到菜鸟驿站。 新秀岗位的一个角球/奇偶投篮 杨莉也曾尝试在小程序中将收货偏好设置改为“送货上门”。但快递还是会先送到邮局，滞留半天到一天半后，再送到邮局工作人员或快递员手中。 本来就不尽人意的快递时效进一步延长。几经竞争，杨丽不得不放弃送货上门的要求。 不过，菜鸟邮政带来的快递全面“自采”这几年进展如此顺利，也与快递公司的业绩要求有关。随着国内快递总量的快速增长，也变得更加严格。 因为小区周边四通一达的快递员近几年频繁离职，所以我只找到了刚在快递公司工作一年的严松。他告诉我，目前快递公司的业绩和罚款“数不胜数”，但派送费据说已经连续几年处于较低水平。 快递员在他网点的单票派送费是1.1元，这是快递公司根据邮局要求今年上调0.1元的结果，但这几乎是快递员能接受的底线了。 菜鸟邮政或快递柜收取的0.3-0.6元保管费会在此费用中扣除。实际上每方只有0.5-0.8元。 严松网点的业绩要求是每天发货250件以上，此外还要面对严格的签到考核。按照规定，75%以上的快递要在投递完成后24小时内签收。如果没有签收，每份快递的配送费会扣除0.5元。 但是，如果快递员送货后点击签收，即“虚假签收”导致客户投诉，每笔罚款50元起。 双11后，快递员在送货过程中休息图片/单双号拍摄。 但是快递员默认把快件送到菜鸟邮政/快递柜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宋燕燕说，如果每件都按照客户要求送货上门，以他的熟练程度，一天最多能送150件。就算是网络方面比他熟练的高手也很难达到250块的要求。 后双11快递点堆积的快递图/奇偶拍摄 如果真的有客户要求上门，严松会抽空再送，但是这一年来这样的客户越来越少:“我感觉习惯了，所以每50块只有一两块。偶尔会有特别苦逼的客户一直投诉到邮局，快递网点和快递员一起罚款。没有办法。” 他没有走下去，没有办法，因为他要优先满足性能要求。 邮局和快递柜的存在促进了更严格的性能。随着几家快递公司的价格战，单次派送费下降。快递员为了挣和以前一样的工资，只能选择把快件放在邮局或者快递柜里。 但这反过来又让收件人不得不走更远的路，花更多的时间去取快件，抱怨快递员导致罚款。这样，收货和发货就陷入了恶性循环。 没有赢家的战争 让快递员和收件人折腾。这场抢占快递末端“最后一公里”的战争，真的能给菜鸟邮政和丰巢带来预期的收益吗？ 菜鸟驿站的站点设置遵循“直营加盟”的策略。一二线城市人群多的地区，菜鸟会进驻直营网点；很多深入社区的小规模驿站都采用“零加盟费”的加盟模式。 但是我问了附近的菜鸟帖主得知， 菜鸟驿站虽然没有加盟费，但是菜鸟驿站的设置是必须的。前期需要向菜鸟购买相关设备，如打印机、枪支、专用电脑、平台、货架等。 根据菜鸟驿站官网数据，搭建一个有两套货架的驿站。购买设备费用7800元；但大部分驿站的货架都在6套以上，实际成本往往超过万元。如果想购买一体式菜鸟接收机提高效率，还得再交3500元。 开菜鸟驿站/菜鸟驿站官网需要购买的设备图 菜鸟驿站最重要的收入来源是快递员每存入驿站一单支付的0.3-0.6元委托派送费，以及客户每发出一单3-5元的代收费用。 如果邮局周边人流量不大，每天的快件数量达不到一定要求，扣除门面租金和水电成本，邮局就很难盈利。 帖主还跟我说，只凭他一个菜鸟帖的基本取件和保管业务，每天早8点到晚9点在外工作比较好。 因此，很多菜鸟驿站试图另辟蹊径，与杂货铺、社区团购等其他业务来补贴收入。现在，他做起了社区团购和移动宽带报纸安装生意，夏天还拉了一个冰柜，承接冰棍批发。 虽然菜鸟邮政今年宣称要“三年内站点年均收入翻番”，但也在菜鸟邮政推出了社区洗衣、旧物回收等尝试性增量服务。 靠这些业务抢占市场，增加收入，恐怕没那么容易。短期来看，菜鸟能在驿站拿到的大概率还是取决于直营驿站的收入、加盟驿站的设备购置成本和合作快递成本的提成。 在试图对抗菜鸟的同时，以蜂巢盒子为代表的快递柜的运营模式似乎更是不堪一击。 2020年之前，蜂巢盒子和快递员这两个占国内快递柜70%份额的“巨头”每年亏损超过2亿元，有的年份甚至超过5亿元。蜂巢盒子2020年5月收购快递后，亏损趋势仍未扭转，第三季度达到8.46亿元。 蜂巢盒和快递公司历年亏损金额平均分图。 据媒体报道，快递柜入驻小区前，首先需要与物业协商相关费用和场地租金。这项费用每年每柜5000-10000元不等；从厂家智来科技购买快递柜的费用，按常规64箱计算，每台12000元起。另外还需要负责快递柜所在区域的电路改造，保证正常运转，并支付电费和设备维护费用。 根据官网数据，蜂巢盒子及其快递员在全国投放了超过30万个快递柜。以上文报道的单个快递柜相关费用初步计算，蜂巢盒子每年在快递柜上的总支出预计超过500亿元。 2017年以来，蜂巢盒子陆续推出了快递柜屏幕广告、线上福利抽奖购买、派送柜、生鲜配送等服务。但是除了屏幕上的广告，其他的很难走红。 蜂巢盒子广告常用于明星支持/成都范儿 所以，当2020年初的疫情导致快递员进出小区受阻，快递柜遭遇冷遇之前空，蜂巢盒子顺势而为，提出了“免费寄存12小时，超时0.5元起”的收费标准，无非是为了补充广告业务收入的不足。 即使后来引来了很多社团的抵制。最终，蜂巢盒子只是将12小时的存储时限改为18小时，并不愿意完全取消收费制度。 烟散了。在这场抢占快递“最后一公里”的战争中，似乎没有人是赢家。 写在最后 在双11最后五天后的傍晚，我又收到了一个快递。 没有意外。我还是要去菜鸟驿站取。几个月前邮站购买的一体机正在一张一张地扫描运单，发出“出库”的甜美女声。驿站外，一名男子正吃力地和驿站主人把刚收到的大柜子放到拖车上，准备拖回家。 拿出来之后，我就跟在他后面走了。路过楼房之间的蜂巢箱柜，穿着工作服的快递员还在加班送件。 无论是以蜂巢盒为代表的快递柜，还是以菜鸟驿站为代表的暂存点， 诞生之初，就意在带来便利，即可以节省快递员的投递时间，也可以在收件人不能立即签收的情况下作为替代。 然而，当设施成为企业争夺市场的工具时，收件人本应拥有的选择权也随着快递市场的内卷化而消失了。 更讽刺的是，经过几年的对抗，无论是菜鸟驿站、蜂巢盒子，还是为此大打价格战、降低支付费用的快递公司，都没能提高自己的效益。 用游戏里的一句话来总结， “一个操作猛如虎，一眼看去，战绩是零杠五”。 注:本文采访的人是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