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评价就是:游走在政治和艺术之间。
《动物庄园》和《1984》是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实践其“反对极权主义,捍卫民主社会主义”思想的两部代表作。这两部小说将政治题材有机地融入艺术写作,思想性和艺术性兼备,是典型的优秀政治小说。在作家奥威尔看来,“脱离政治的作品只是表面的划痕,缺乏历史的厚重。”事实上,奥威尔将政治小说的写作视为一门艺术,这绝非易事。很容易滑向两个极端——要么过于政治化,生硬地灌输思想和意识形态,枯燥乏味,达不到唤醒意识的初衷;要么是过于艺术化,刻意利用语言的模糊性,采用晦涩离奇的符号,为文学而文学。但这两部作品以寓言和小说的形式,成功地实现了“把政治写作当作一门艺术”的目的。基于此,本文将主要从政治内涵和文学艺术的角度来研究这两部20世纪伟大的英国文学作品。
1.从"乌托邦"到极权社会的历史寓言。在创作政治寓言《动物庄园》之前,奥威尔在早期作品中就已经表现出了将人物动物化的倾向。这种描写在作者的写作过程中经历了从单纯为造型描写服务到揭示象征意义的转变。后期干脆采用寓言的形式,用动物革命寓言化人类革命,创作了《动物庄园》。
1.政治内涵:反思希特勒的法西斯主义和“俄罗斯神话”
奥威尔出生在英国殖民地印度。童年时,他目睹了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之间的尖锐冲突。与大多数英国孩子不同,他的同情心倾向于可怜的印度人民一边。30年代参加西班牙内战,因属于托派(即当时的保皇派)而被排挤。回国后屡遭打击,流亡法国。二战中,他在英国从事反法西斯宣传。
《动物庄园》写于1944年,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战接近尾声,世界濒临灭亡。在此之前,东方“俄罗斯神话”和斯大林“大清洗”的余波犹存,在此之后,德国民族主义带来的灾难就在眼前。在这部政治寓言小说中,奥威尔用苦涩的笔触讽刺了人性泯灭的极权社会和追求权力的政客,描述了一场动物革命的酝酿、兴起和最终恶化:甘露庄园的动物不堪忍受人类主人的压迫。拿破仑和雪球两只猪带领庄园里所有的动物造反,赶走了原来的农场主琼斯,最终实现了动物们自己统治庄园的愿望。农场后来改名为“动物农场”,并制定了农场的章程——七诫。但不久,两个领导人之间出现了分歧,斯诺鲍被拿破仑谴责为革命的敌人。为了达到一人独裁的目的,拿破仑不惜编造一切假证据,散布假信息,用尽浑身解数驱逐政治敌人斯诺鲍。拥有绝对领导权的拿破仑被给予越来越多的特殊待遇,最终变成了和人类一模一样的剥削者。宪法也从原来的七诫变成了一诫——“所有动物都是平等的,只是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平等。”
经过整个斗争,作者让读者感受到道德就是“动物一律平等”其实是有限的、相对的、暂时的,世界上不存在乌托邦式的理想社会。一群“天真无邪、无所畏惧”的动物冲出了人类管辖的牢笼,却意外地跳进了一个新的陷阱。是的,当人类被驱逐后,必然会有另一个角色来接替管理者的位置,承担管理社会的任务,因为“只要有社群,就会有组织和领导”。拿破仑和斯诺鲍,很大程度上可以归功于马克思·韦伯在《经济与社会》中论述的克里斯·马式权威,即魅力型领袖。在一个“乌托邦”未来的鼓动下,所有动物毅然走上了革命和建设的光荣道路。但“只要有组织和领导,就会有权力的竞争和决斗;只要有权力的竞争和决斗,就会有争斗和战争。因为权力本身就意味着使用力量”。权力才是释放魔鬼的真正诱因。一方面,从“人”的角度来看,动物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的美好“乌托邦”最终将迎来一个极权主义社会。另一方面,从统治者的角度来看,拿破仑的初衷是受到老麦哲伦的话的启发,为一个理想的平等社会而革命。然而,在尝到权力带来的甜头后,潘多拉魔盒被日益打开。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用各种手段消灭曾经的道友,最后勾结曾经的敌人人类,压榨曾经的同胞,成为不折不扣的极权主义者。
2.文艺:“陌生化”理论与“黑色幽默”
“陌生化”理论是什克洛夫斯基形式主义的艺术表现之一,即作者将叙事作品的“故事”和“情节”陌生化,注重对题外事件的艺术创造,打破事件的正常组合。通过这种手法,使事件处于一种奇特新奇的状态,使读者很难用自己的生活经历直接解构作者所描述的场景,从而延长了解构的过程。《动物庄园》以寓言的形式,将你所耳闻目睹的社会历史和现实,转化为动物庄园的权力演变故事。这就形成了一个离奇的宏观结构,使读者能够从故事中读到人类社会的相似之处,而不能用通常的人类历史事件的组合来构思这个新故事的发展。此外,作者还运用奇特的语言加以强化,以“风车计划”指代“社会革命”,“七诫”指代“纲领”,增强了语言符号的感性,使读者耳目一新,读起来像广告标语,成为短小有力的政治讽刺语言。通过使用动物庄园的极权统治这一特殊事件,读者不仅可以接受原始所指,还可以接受扩展的所指,从而产生极权主义的印象和愤慨。再加上拟人修辞格的运用:拿破仑猪——极权主义者,其他动物——社会上的各种人和动物农场——极权主义社会,达到了化熟悉为陌生的艺术效果。
“黑色幽默”是20世纪美国一种重要的文学体裁。它的正式形成要晚于这部小说的诞生,但这部小说充满了这种文学意识。黑色幽默的特点是强调世界的荒谬和社会的疯狂,描写环境与生活的不和谐,表达悲观绝望的情绪和愤世嫉俗的态度,在冷漠无助的自嘲和嘲讽他人中表现出一种怪诞的“幽默”。从轻松的笔调慢慢描写恐惧和死亡的角度,字面上没有同情,是一种冰冷生疏的意味,导致无奈的苦笑。例如,班明杰,一匹老马,原本是最精明的驴。农场里所有的恐怖事件他看得最清楚,但他很少说话,他对这个世界视而不见。从“七诫”的实施和篡改来看,拿破仑根据自己的需要,无休止地任意解释和修改制度,就像“二十二条军规”可以随意解释一样。
二。1984年的今天,辛辣的“政治预测”和“未来构想”在《动物庄园》之后诞生。经过多年的奋斗,大多数作家都取得了一定的文学成就,并乐于在当地享有赞誉和名气。但是奥威尔对财富和名誉无动于衷。1945年《动物庄园》走红后,他内心的负罪感压倒了成就感。他陷入了自己内心的困境:是接受闪耀着金钱光芒的橄榄枝去写周刊,还是潜下去创作更多发人深省的作品?这让他很痛苦。这时,《1984》开始在他脑海中成型。最后,他离开了伦敦,去了苏格兰赫布里底群岛的偏远岛屿侏罗纪,并于1949年写下了《1984》。
1.政治内涵:“记忆政治”与“反记忆政治”的博弈
1984》与英国作家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和俄罗斯作家扎米亚京的《我们》一起被称为“反乌托邦三部曲”。至于这最后一部临终前的作品,作者自己也认为没有达到理想状态:“我对这本书不是很满意,但也不是绝对失望。我在1943年开始构思,我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但如果我没有染上肺结核,我会做得更好。”
自2013年“棱镜门”事件披露后,关注《1984》的浪潮又起。后来的读者惊讶地发现,奥威尔所构想的对人类未来的高科技监控,在当代美国已经成为触手可及的现实。从创作时间和书名可以看出,作者颠倒了时间顺序,基于对1948年前后社会现实的认识,进行了“政治预测”,构思了1984年的未来。作者通过主人公温斯顿的梦境和记忆,创造了两种对立的记忆空,即温斯顿模糊记忆中的事实和大洋洲空创造的虚拟历史。姑且称之为“记忆政治”和“反记忆政治”。
重置过去的记忆已经成为在1984年塑造的社会中巩固政权合法性的重要方式。记忆不仅仅是简单的个人主观体验,而是一种具有“前进导向”功能的重建工具。因此,大屠杀的创伤记忆、公共庆祝等行为被认为是国家和非政府组织参与构建过去、指导未来的社会活动。在《记忆的政治:民主社会中的过渡司法》一书中,研究了一些从中央集权统治向民主政治过渡的社会如何应对二战后几波民主化浪潮中对政权合法性的最大挑战之一——创伤性记忆,包括大屠杀、暴力恐怖统治和其他问题。根据政治和历史形势,这些过渡政府和组织通过大赦和设立真相委员会来巩固其民主法治。因此,“重置过去记忆”的方法对于正在从资本主义等级社会走向极权统治的海洋国家同样不可或缺。但是,前者是试图面对真相,后者是试图掩盖真相。大洋洲几乎没有公民社会,而是对人民点对点的控制。所以它的人民记忆不是社会现实建构的,而是英国社会建构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从此谎言也是真理,英国社会的口号“战争是和平,自由是奴役,无知是力量”的强大悖论被深刻地凸显出来。
温斯顿,1984年的英雄,被卷入了这个可怕的政治体系。他在外围党的“真理部”工作,他的思想和写作也受到政治体系的全方位监控和制约。他曾经反对这种制度,所以它通过正反两种写法过着分裂的生活。在工作中,他改变了自己过去的记录,以适应英国社会的政策。他毁了别人的成果,他却自己偷偷的写,偷偷的,用旧日记,旧笔墨,记录真实的历史。前者系统性地躺在官方语言里,后者急切地用真相追求真相。“假”与“真”两种风格导致他的情感冲突,迫使他“双重思考”,在“记忆政治”与“反记忆政治”之间徘徊,挣扎着维持自己头脑中错误与真实的平衡。但在这场游戏中,他终究还是失败了,在恐怖的全方位监视下,连这点小小的平衡都无法从一开始就维持下去。但是通过这个有勇气有理想的叛逆形象,奥威尔向后来的读者传达了一些关于真理的隐秘思想。同时,奥威尔独立思想的作品会成为现实社会去伪存真的动力。
2.生活经验与创作理念的融合。
奥威尔认为他很难编故事。他曾对一个朋友说:“我总是把自己的性格强加给叙述者。总之,我不是真正的小说家。这是用第一人称写作的一个重要缺点。”他觉得应该在作品中充分利用每一次经历。如果不能放在杂文或评论里,那就要在小说里“榨干,榨干”。基于此,我们可以发现,奥威尔笔下的人物和人生,基本上都是自己的化身和人生写照。
奥威尔童年的大部分时间是在昂贵的贵族寄宿学校度过的。然而,在高昂的费用下,学生们过着如饥似渴的生活,甚至会花大力气在半夜两三点从储藏室偷一些食物。让奥威尔的生活更加艰难的是这里肮脏的生活环境。奥威尔记忆中的学校肮脏、冰冷,充满了萧瑟的气息。把这段记忆和《1984》一起读,发现这种氛围和大洋洲的场景一模一样。当温斯顿坐在散发着煮白菜味道的餐厅里,厌恶地盯着油腻的餐具和积满污垢的缝隙时,我们仿佛看到了小奥威尔的影子。
然而,真正给他心目中的学校生活蒙上阴影的,是学校里的霸凌。这种霸凌来自于学校的管理者——威尔克斯家。在当时帝国主义资本输出的背景下,拜金主义是社会的主流思想。威尔克斯夫妇无疑是其中的代表。他们势利,卑鄙。在他们看来,降低贫困学生的学费是一种商业投资,必须用声誉来回报。一旦学生退步,不能为学校赢得好名声,社区必须接受体罚或者直接开除。奥威尔努力为他们赢得两项奖学金,却总是挨打,甚至断了鞭子。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在陌生的环境中,对大人的恶意体罚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力。在这次经历中,奥威尔体会到了敌对世界的规则,以及无法打破规则的无奈。阴郁,沉默,孤独,对未来充满悲观,却对认定的真相无比执着。1984年的温斯顿是奥威尔的缩影。
奥威尔认为他参加西班牙内战是他一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此后,他严肃作品中的每一行都透露出“反对极权主义,捍卫民主社会主义”的基调。《1984》中,《大洋洲》虚构了对外战争的情况,抹去了对外关系的旧史籍。除了现在的盟友,“以前和其他国家的关系根本不提”。此外,根据封锁敌对国家或盟国消息的需要,将敌国塑造成魔鬼形象,虚假制造战争假象,谎报胜利。一方面,胜利可以鼓舞人们的士气,增强其政权的合法性;另一方面,英国社会经常制造国家正在被外部征服或被内部颠覆的假象,以转移日常极权统治下民众的不满情绪。西班牙内战中保皇党的失败让奥威尔意识到“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奥威尔通过在小说中描绘大洋洲政府的行为,让读者在不同的时间里对他产生了相同的同情空。
《1984》作为奥威尔的代表作,尽管身患绝症,却坚持完成创作。在疗养院时,医生不得不采取极端手段阻止他写作,让他身心得到彻底的休息,于是没收了他的打印机,用圆珠笔写字。护理人员又在他的手上贴了一块膏药。奥威尔曾在完成这部作品时回忆起自己的恐怖,这与他1984年和温斯顿一起经历的磨难如出一辙:“真正可怕的是他干瘪瘦弱的身体。肋骨像骨架一样窄。……扭曲的脊柱不禁惊呼。瘦弱的肩膀向前缩成一团,在胸部形成一个凹陷,脖子上只剩下皮包骨,似乎在头骨的重压下耷拉下来。”手稿完成后,由于创作背景太硬,字迹难以辨认,无法送印。工资涨到两三倍,也没人管。奥威尔只好坐在床上,用15万字打出小说的终稿。最后,他筋疲力尽,去了医院。1984年出版7个月后,这位杰出的作家去世了。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奥威尔的石油已经耗尽,前路未卜,他对未来的憧憬也相应的残酷和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