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经济学人商业理论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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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血雄心》讲述了优步的创始人卡兰尼克如何逐渐失去对公司的控制权,最终被罢免CEO职位的故事。每次创始人失去公司控制权的故事上演,乔布斯都扮演了东山再起的角色,但卡兰尼克的故事却大相径庭,凸显了过去十年硅谷成功背后的诸多缺陷,尤其是风险投资推动的唯增长发展模式。一旦公司创始人在价值观上有瑕疵,或者公司文化在快速成长的过程中失去判断力,结果可能是致命的。
卡兰尼克是个悲剧人物。他具有战略远见,抓住了智能手机出现后移动生态爆发式增长的机会,敢于想象优步作为一个数字平台所产生的各种连接,从出行服务到送餐配送。他也是一个精明的表演家,能把握住硅谷投资人FOMO(害怕错失良机)的心态,为优步筹集了大量资金。他曾经成为硅谷一家炙手可热的科技公司的创始人,受到风险投资的追捧。优步2020年11月发布的第三季度季报显示,尽管新冠肺炎疫情对旅行业务造成重创,但卡兰尼克领导的优步送餐服务同比增长190%,收入几乎与旅行服务持平,而负责配送杂货的优步货运服务也增长了30%。虽然尚未实现盈利,但优步帝国仍有成为移动出行领域亚马逊的趋势。可惜卡兰尼克享受不到贝佐斯的尊重,因为他早在2017年就被赶下台了。
增长神话可能是卡兰尼克最大的盲点。当快速成长取得巨大成功的时候,他可以调动巨大的资源,但是没有足够的约束和制衡——这也是风险投资人最大的疏忽——当文化缺陷催生丑闻的时候,可能会出现巨大的危机,最终导致他的公司亏损。这是创始人最可怕的噩梦。
卡兰尼克创造的优步文化有其独特的成长基因。优步是挑战睡眠行业的代表。在亨空诞生之前,世界各地城市的出租车行业都是一个过度管制、利益纷争的碎片化市场。纽约一辆出租车的车牌曾经被炒到100万美元,中国香港也是如此。要进入这个行业,就要有拼搏精神,和出租车经营者、城市交通监督员一起拼搏。
正是因为需要这种战斗精神,优步在每个新城市都招聘20多岁的年轻人担任总经理。卡兰尼克特别强调年轻人无知无畏的攻击性,明确把成长作为唯一的考核指标。重金之下必有勇者。
卡兰尼克试图从亚马逊文化中汲取养分——他本人就是贝佐斯的粉丝——并形成公司的行为规则。简而言之,意味着努力工作,更多肆无忌惮的娱乐,也有挑战自己认为不合理的规则和制度,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事情的叛逆情结。在卡兰尼克眼里,因为商业模式更新太快,所以存在不合理的规则和制度。优步的深谋远虑起初可以看作是进步的动力,但当这种文化泛滥时,就成了为许多越轨行为辩护的挡箭牌。当一个企业的文化失去了初心,或者说失去了道德判断,危机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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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卡兰尼克被废黜的亲身经历,我有三点思考。
一、如何管理一个快速成长的公司?当初在相对较小的创始团队里,卡兰尼克对狼性文化的推崇是可以理解的。内部推出赛马系统也有其优势,在同时面临巨大的机遇和不确定性时,可以充分挖掘团队中每个人的潜力。然而,当一个企业变得越来越大——优步的员工数量随着它的增长每年都翻一番——它需要建立系统和流程,一定程度的官僚文化是不可避免的。比系统和流程更软的企业文化和价值观相应地变得同样重要。
卡兰尼克的问题在于,他还是希望用小生意的方式管理一个大企业,以自己为中心,依靠人治,复制小卡兰尼克,让每一个和自己相似的管理者形成自己的小领地,管理者的晋升可以由业绩增长这个单一指标决定。这样一来,因为一美遮百丑,还可能导致无节制放纵、歧视女性、全力竞争的文化(背后捅刀子空很常见)。这种文化本身就代表了管理者对卡兰尼克向上和向下的影响,以及因成长的竞争压力而需要减压的放纵。上市前,这种文化被曝光后,只有把卡兰尼克扫地出门才能向市场和投资者交代,这也是卡兰尼克的悲情大戏所在。同样值得警示的是,这是否也与投资人之前未能有效执行公司治理,以及对创始人的过度纵容有关?其次,卡兰尼克本人有“受害者”综合症,这与他早期创业并不顺利有关,他要挑战的出租车领域是一个充满各种障碍的市场。卡兰尼克的应对方式是从四处树敌到遍地开花。优步几乎在每个大陆上都树立了自己的敌人,希望在与敌人的殊死斗争中找到成功的快感。但这种四处树敌并没有帮助优步取得胜利,反而是一次又一次的受挫。优步2016年在中国输给滴滴,不得不出售在华业务,退出中国市场,就是一例。这种挫败感加剧了卡兰尼克的“受害者”综合症,导致了一种更严重的文化缺陷:技术控制和技术窥视的文化。
高科技平台的主要竞争优势是大数据,尤其是特定平台的大数据。然而,对于如何管理大数据以及在什么情况下可以使用大数据,并没有一套完整的原则。在20世纪数字膨胀的高速发展中,优步形成的技术控制和技术窥视的文化可以说将大数据的滥用推向了一个高峰。
优步对隐私的漠视体现在其对用户行为的全方位观察上。里面有一个“上帝视角”的软件,恰如其分地命名为天堂,它可以实时看到每一个使用车辆的用户的行动轨迹。优步驻纽约办公室的负责人曾想向本书的作者、来自《纽约时报》的记者艾萨克展示她来拜访优步时拍摄的实时轨迹。
有天堂的地方,自然就有地狱。另一款名为Hell的内部软件,专门用于监控同时为优步及其美国最大竞争对手服务的司机的行踪。它甚至可以监控步枪给出的价格,然后让系统自动提供更高的价格,以赢得司机为优步独家服务。此外,还有一个名为Greyball的小程序,是对执法机构“钓鱼执法”的反制。通过区分执法人员和普通用户,它向执法人员的优步推送虚假信息,使他们无法打击优步司机。更有甚者,优步还雇佣前CIA(中央情报局)和FBI(联邦调查局)情报人员刺探各种情报,甚至将竞争对手和媒体列为间谍和黑客攻击的目标。没有纪律,完全没有底线。
卡兰尼克统治下的优步的技术控制和窥视文化是唯增长论神话的又一个缩影。为了获得更快的增长,超越竞争对手,逃避监管,是否可以采用任何高科技手段?平台上的用户私人信息公司是否可以用于“上帝视角”盈利?这不仅是优步的问题,也是所有高科技平台的迫切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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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优步作为零工经济中重要的双边市场,对优步司机一直不领情,这让人怀疑零工经济是否是数字经济时代进一步“分化”劳动者的工具。
优步是一个典型的双边平台。一方面需要客户,另一方面需要司机。两者都达到一定程度后,这个市场就会出现粘性交易,形成多重交易。在发展初期,优步每进入一个城市的市场都需要花费大量的资金,吸引司机进入市场,帮助消费者形成消费习惯。但随着优步的成长,作为双边平台,它只关注用户的提升,不再考虑服务商的生存状态,以及司机的福祉。甚至为了控制成本,优步在全美范围内提起诉讼,确保司机是平台上的自由职业者,而不是优步的员工。因此,优步没有义务为他们提供社会保障和医疗保险。
许多人喜欢优步的服务,因为它很方便。而司机在优步平台上长期得不到获得感,这恰恰是卡兰尼克的盲点,也是技术平台“大跃进”期间最容易被忽视的问题。其实增加小费功能会让司机更开心,但这不是卡兰尼克的风格。他骨子里认为出租车只是一个临时提供服务的人力机器人,很快就会被优步自己研发的自动驾驶汽车取代。
2020年,优步出售了其自动驾驶业务。2021年,优步在海外重要市场伦敦败诉,需要将平台上的司机认定为员工并提供福利。显然,无论是技术进步,还是贫富差距扩大的舆论,都不符合卡兰尼克的预期。
在过去十年里,优步是软银等风险资本投资的独角兽中的佼佼者。在后新冠肺炎时代的新十年,《热血雄心》中揭示的问题正是这个诞生于增长理论的庞然大物必须回答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