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臂从父亲的肩颈中伸出，轻轻地拥抱着他。他白发苍苍的头靠在我的胳膊上，轻得仿佛没有重量。他的喉咙里有声音。应该有痰卡在那里，但是他没有力气咳出来。我背过身去，抬起下巴，咽下一口口水，强忍住眼泪。爸爸迷迷糊糊，喃喃自语:加油，加油，加油...我心如刀绞，额头压在他冰冷的脸颊上:快点，我们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们都来晚了。
父亲在十六天前去世了，是在2021年腊月初六。他死前在医院住了一周。他要求自己在腊月初三半夜十一点半出院。医生说老人要出院就出去。他的心脏已经衰竭了。回家的时候很迷茫，偶尔醒着的时候会东张西望，于是我们告诉他:我在自己家里。他会睡一小会儿，睡得很不安稳，总有痰涌上来，弄得他气短，不得不醒。起初，他能咳出来。我们用棉签和纸巾给他清理，第五天他就不行了。他没有力气，也咽不下祛痰的药。后来我都不知道是不是把奶咽下去了。第六天早上，弟弟问了村医，村医推辞了，中午才来。我父亲当时昏迷不醒。村医连药箱都没放下，也没坐下，只是摇头:没必要。他不会这样痛苦(意思是不难过)。如果他现在打针，只会增加他的痛苦。
所以我们躺在他身边。我打开手机，给他播放藏经，在他耳边小声说:“别怕(我爸爸以前不敢去另一个世界)。那里有你的父母，你的兄弟，那个世界，每个人都要去。不要害怕。”我们会照顾妈妈的。
当我弟弟跑出来的时候，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哭得死去活来。
我妈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一直念叨着阿弥陀佛。
我不让自己哭，也不允许他们在我父亲面前哭。我一遍又一遍的播放藏经，希望父亲能平平安安的离开。
腊月初六下午2点20分，他似乎长出了一口气，气息渐渐淡去，眼睛微微睁开，弟弟轻轻把眼皮擦掉，他又睁开了眼睛。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嘴里涌出一些白色的泡沫，头一歪。
我父亲因病去世。在那段时间之前，很痛苦。他患中风和偏瘫达四年之久。脑梗的后遗症让他丧失了很多功能，比如口齿不清，行动不便，记忆力急剧下降，杀人妄想，脾气暴躁。他半夜在医院，一直盯着门口，喃喃自语:快来，快来，快来。我们知道这是他和妈妈的暗号，意思是叫我妈妈。所以我问他要不要我妈妈过来。他肯定地点点头。因为南方冬天晚上真的很冷，我不想打扰我妈，所以想劝她放弃这个想法。我说，这么晚了，我妈身体不好，要不你明天一早叫她过来？爸爸不同意。他在门口喊，快来，快来。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叫车去接我妈妈。我妈来了，他平静多了，但很快他又在门口喊了。我们问了所有能想到的问题。他要么摇头，要么不理我。我小心翼翼地问，你想回家吗？他立刻用坚定的眼神点点头，不再哼唱。我的心一沉，知道出事了。半夜找值班医生，是个看起来不靠谱的小伙子。他说想回家就回家。我不想不理他，就又给主治医师打了电话。医生说，想回家就回家吧！我哭着说，回家怎么办？治愈了吗？医生说:“你父亲的病最多也就几个月。”如果他现在想回家，你就听他的(我们这里的习俗是老人最好死在自己家里)。
我挂了电话，走了进去。我仍然想挣扎。我说，这么晚了。你明天会出院吗？他马上就激动了，我说，你现在要出院了吗？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哭了:你知道吗？你回家就没有医生给你打针了？他点头表示他什么都知道。
回到家，我们靠在他身边，半躺在床上。他用好的左手紧紧握住妈妈的手，弟弟在旁边，给他听话，偶尔帮他动一下。我抱着他的两只脚。他吃了，睡了，醒了。他难过的时候，我偷偷想让他离开。等他好点了，我就想让他多活个十年二十年。第四天晚上，我开始为他播放藏经。他真的会静下心来睡一会儿。到第六天凌晨，他已经没有了意识，呼吸也没有那么急促浑浊，死时应该很平静。
这是我父亲生命的终点，也是我唯一一次面对生命的终点。
祝天下人:无病无灾！生命终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