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月末,一个凉爽的夜晚,星星闪烁,天空深邃,落日迟迟。
太阳留恋——以至西边天域间被它晕染出一大片火光并没因天幕的垂落而隐遁。
镇中心的永宁街,东西走向,五百米街道,因展基广场、龙亨阁、广开酒店、天河百货……——令这儿繁花似锦。
挂在展基广场的二楼外墙 “女人有价,爱情无价”字眼的广告箱,一层楼高,远远望到,每次经过,都会令陈先生在此停伫几分钟。以往他犹豫,这次坚定了想法,按广告牌的指示,他来到二楼,在楼梯口,便一眼瞧见了这家门店。
这个仅二十几平的婚介所,迎着扶梯口,咖啡吧台陈设——敞开在更敞开的大堂中间,灯光微暗,如同闪烁幽光的萤火虫。
这儿早已坐上了几个服饰雅致的男人。围坐的一张园型桌子上,几个盛着红色液体的高跟杯以及一个装着同样色泽液体的长颈大肚瓶——似乎因它助兴起他们的兴致勃勃、高谈阔论。还有一个年轻的姑娘置于其间,正发出吃吃笑声。
另一侧,一组长距离吧台,好几个长脚园板凳排着。里面坐的一个女人被陈先生一眼望到,“估计没过四十?可能是老板娘?”他掂量。
对方的恣色令他悦目——不过他更好奇她背后酒柜中那些各式瓶瓶罐罐,“好象就不是婚介所,而是间酒吧?”他这样认为。
对方已经看到他的到来,便令她起身迎出。
“找女朋友?”她问。
他肯定地点头。到他被安排在与她坐位相对立的吧台前,一个涂有黄色图案的瓷杯子不久端到跟前:刚冲制好,香气四溢,直入沁脾,欣感倍至——他还没得急向她表示谢意,她就问了:
“要小?还是大——”
看到他愣住,就又补充:“我们这里以二十到三十为小,三十到四十为大。”
“哦,大……”
于是,一台平板电脑被摊到他面前,说里面存有姑娘的资料。
里面相亲资料就有十几页,他看到,而首页排列了二十位。他专挑四十岁的在看。然而他没久看就停止了,因为从她们开出的条件看,这些姑娘们所对应的是年收入在百万以上的那一类男人。
“没要求低的吗?”他问。
于是她帮他查找,电脑又被对方挪过去。
“这几个是一万二的,属这里要价最低的了。” 她说。
她帮他选出了几位。他开始了新的的端详,几分钟后,他发现其中的一位很像那天来的刘小姐——是不是她?他不能肯定, “或许在这里作了备注也难说。”他心想。
“价码是否高了些?”
“不高!”
“……或只要五六千的,比如年龄再大一些的,都行。”
“这——”
对方脸上起了忿怒,他看到。平板机也被这个女人拉走。
她提高了声调:“来我们店的人,推荐四十的都嫌老。现在请一个护工也得四千多……“
跟着她的声音,相邻的有人在看他,他目光瞥到。一股被奚落的意味随之升腾,让他脸骤然腓红。
“我得离开!”想到这,并令他站起。他刚要起步,
”你的咖啡钱还没付!“
喊叫声令他停下,他见到了她的一张凶辣面孔,尽管隔着吧台,他惊愕。“之前,你也没提钱……”他这样想,但没敢言出,就问: “多少钱?”
“35元!”
她犀利回复。可看出他很㤺乱:从口袋摸出一张百元递去,被找回,他也没数,提步就走……
二
永宁街东头交界的是怡安街——南行十几米东交一个窄巷(几栋排屋之间的空档):这里挤密挨密着好几家作为中介的家政公司,若不是由地产中介周先生带路,陈先生万万想不到它们插缝在这么小小角落。
来樟木头又一年多半载——从深圳退居到小镇,他每月、每周,隔三差五、会来永安街上溜达会,在这条街东端的天和百货的高大店堂里瞄一眼人、瞄一下商品,其余时间,则呆在了家里或园子里或小区旁边的山林里。不过,独居的生活已让他感受到了寂寞难忍——这令他想到,去探究那些寺院生活的滋味,那些每天礼佛诵经的僧人;事后,却又对自己说:“这是多么的奇怪或不可思议……或许世道就是这样的设计,不容人多去想,‘有男人没有女人行不?有女人没有男人行不?’”
迎头第一家接纳了他。店主是一个过了退休之年称刘姐的老女人:祖籍在本地刘屋村,年轻时赴海南当兵,退伍后户口跟随夫家落在湖南常德,十年前离异,净身投奔娘家。不甘晚年寂寞的女人干起了家政、并赚上了她现在居住的这栋屋子。
陈先生看到仍单身的她,风风火火,无半点晚年伤感之忧——这种与人打交道的职业,让她骨子里彻底摆脱了对男人的依赖。
当陈先生将三千元的中介费交到店主手上,这位丰肥高大、嗓音浑重、脸庞如同被红酒熏肿的刘姐,乐哈哈的: “找女人,好事!”
店女人开始不停地向外打电话。过了一会儿,一些人就象突然间从地底下钻出来似一下子冒了出来——如同过去是路人,现在变为相亲了:有几位像是刚从老家避荒而来,一路风餐露宿,面黄饥瘦;另几位也许正在主人家做着事、还没做完,听从刘姐的呼唤,身上还沾带着油气。
这些人均大大咧咧都站到了陈先生跟前。
“简直……——这哪是相亲的好事呢?”陈先生想着,望着,懊恼不已,就后悔起将这个也是“一笔钱”的中介费交到了这个愚蠢的老女人手上。
“噢!陈先生……想漂亮的,我明白了。找伴,不能操之过急。我再找找。等我通知。”
刘姐蛮善解人意的说。
到将这些人打发走,陈先生也提出告辞,刘姐陪送他,唠叨不停,直至到街口才折返回去。
第二天的下午,传来刘姐急促的电话声,“快来,靓女,城市人……”
陈先生被她从家中唤来。赶到时,这位新“姑娘”早候在了店里等着。
他打量对方,心底里掀起了喜悦的浪花。被瞧得极不好意思的“姑娘”,脸儿泛红了。这如同了一个饿汉,久旱遇上一只香气扑鼻的苹果,恨不得上去咬上一口般。
没得说,人是令他满意的!个儿高挑,一米六二,骨质感、却不病态,身材好极了;鹅蛋型脸,虽没有了少女的鲜润气息,但仍不失一块璞玉。对方四十刚过,武汉市人,条件也适合,附加费还只要六千。
陈先生喜出望外、 按捺不住,就差对方金口玉言了。
“姑娘”提出想去他家里瞧瞧。这如同旧日媒婆领着人要去男方家过堂,总得先窥探一下对方家底。
陈先生说到别墅是租的,对方脸色骤变。他在述说个人情况前,刘姐就提醒过他,不要讲太细——他竟忘了似!
沉默良久,“姑娘”终于开口了,她说附价费要提到一万二,因为先生不能给她带来想象空间。
陈先生没吱声。他也得再想一下子,一个月就二万来元的收入,换了谁都得掂量、掂量。
“要么双方让一步,按八千?”
刘姐提出折中,双方却都没吱声。
对方起身了——她先是走去外面停驻了少许;再后,她昂首挺胸、提步离去。刘姐这才醒悟,追去,追去了街口。到返回,也没见她将方追返。
“陈先生,找个实在的吧……这些人,难养的。你从深圳退守来这个小镇,本就降格了……”刘姐叹了一口气,似同情起他,“认命!将就,人老了,不就找个说话的人。”
“也只能这样……”
陈先生也叹了一口气。他准备告辞,出到门口,正当要离去,迎面而来一个背着大件乐器箱子的小个子女人,与他擦身而过。他好奇:对方哼着歌,大踏步,进去里屋——一幅精灵女的形态。
“刘姐,今晚老年活动中心有活动,通知你一声。”
来人说话大大咧咧。琴箱被滑下肩,被她搁去了墙角, 她则去找水喝。
陈先生愣着没走,刘姐看到。“有意思!”她心嘀咕,走近,递过话来:”她也单身——“
他盯着她看,让他想去小区的李小姐,若不是对方脸额上的老年癍,他肯定会将对方当四十来岁的女人去遐想。
“她不会大过我吧?”
他怔怔地说。来人听到,喝过水,快步过来。她没生气、但激动,涨红着脸:
“六四年的,五十二……”
身份证一下子被她从包里掏出,支到了陈先生手上。他想细看一下子,攥在手上的身份证却又被夺了回去。末了,没等他细想,对方扛起了琴,啪啪身,哼着歌,出门了。
“我有花一朵,花香满枝头,谁来真心寻芳踪…… ”
陈先生知道她唱的是《女人花》,望着她的背影,他寻思:
“真像一个顽皮的孩子,逗你一下,然后离开。有人说,人老了,会返老回童的,看来她是这种人。”
“她没小孩……据说她年轻时就离婚了。现在仍单身一人。”刘姐唠叨起来。 “听别人说,她原来可红哦……人老了,能咋样?就这样唉!”
陈先生没说话,“得思考一下,毕竞只有一岁之差。”他心想。
“以你的情况,她肯定满意。”刘姐还在唠叨,咧着嘴, “咯还是你老乡,衡阳的,城市人,有社保。人吧,老了,过日子,都得权衡。”
从镇上回来的陈先生,那一幕挥之不去:她那张童趣的脸,她的歌声。到晚上,他急耐不住,去信刘姐,同意了这门子介绍。
三天后,从刘姐的店里,陈先生接回了这位“老姑娘”,并达成协议:由他每月支付给老“姑娘”的附价费是四千五,对方料理一日三餐——不是同居,只是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