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冈仁波齐转山的时候,对于非常容易高反的我,其实是比较艰难的,在高原爬坡,走一段就会觉得累,时不时头疼。第一天在路上没多久,就出现了一只黑色狗狗,一直跟着我们,后来我以为它是饿了想要吃的,因为高反时不时头疼,没顾上给它拿吃的。但是它还是一直跟着我。到了第一晚休息的地方,我已经很难受,直接就躺下休息了。第二天,在5630垭口处,我有些恍惚,坐在那里休息,只想睡觉,就想睡觉,爱人不让我睡,我也坚持着往前走,因为就我当时的情况,我感觉自己,一旦睡着可能就醒不过来了。狗狗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我的身边,当时就感觉很神奇,转山的人那么多,偏偏它一直就在我身边,我再不忍心不理它,给它拿出香肠,但好像它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趴在离我不远处的石头上,于是把香肠放在它的嘴边,可是它根本就不吃。这时候我才知道,它根本不是为了要吃的。
就这样,三天时间,它一直都在跟着我,晚上不知道它睡在哪里,但是白天一定会出现在我的身边,在住处还遇到一只小猫,第二天也在路上遇到了。
就这样,每天在黑狗的陪伴下,完成了转山,但是回来的路上,狗狗不知道何时不见了。之后在塔钦休息几天准备回拉萨,突然有一天,黑狗出现在客栈的门口,在屋里看它站在门口的一刻,很是惊喜,但不确认是不是它,立刻跑出来,一眼认出就是它,它特别好认,腿上有斑点花纹,瞬间眼泪夺眶而出,抱住了狗狗,没想到在我离开塔钦之前还能看到它。
感觉冈仁波齐神山,真是一个神奇温暖的地方,十月初转山,还是挺冷的,但是内心特别温暖。真的舍不得离开那里,舍不得那只狗狗。
我不知道那只狗狗为什么一直跟着我,而且那三天它只跟着我,但我知道它在护佑着我,万物皆有灵,它是一只神奇的狗狗,希望在神山脚下的这只转山狗,在神山的护佑下平平安安。我很想再去塔钦,很想再去看看它,很想!!!
好几次梦到亚丁,梦见的都是自己的肉身,像一截麦秆,倒伏在地上,面目模糊。
我看着它,就像金蝉子取经归来在凌云渡,看见上游飘下来一个死尸,半空中却有人说到: “莫怕莫怕,那个原来是你。”
海拔2000到海拔4800,全程35公里,负重行走整整15个小时。
行走,行走,行走……15小时只做这一件事,在此之后,那个原来的我已经死去,用一场无法止息的行走,换来生命的脱胎换骨。
一路上朽木狰狞,荒原千里。天地宏伟,肉身渺如草芥。
高原瞬息万变的气候,从阳光温暖的摄氏28骤降为零,忽然就雪山冰雹、雷电交加。
缺氧。身体抵达极限,几乎死亡的幻觉。像是做了一场梦,只有太阳穴一锤一锤地钝疼无比真实到麻木。
没有马和背夫。只能咬着牙闭着眼勇往直前,可以休息,却不能放弃,因为你从来就没有退路。
你觉得自己从天堂掉入地狱,又回到人间。
却终于可以看清楚:信念,究竟迸发多强的力量?
那天我们五个人凌晨六点就出发了。天还没有亮。
找了一个向导,带我们走的是藏民转山的路线。
向导大叔是土生土长的藏族人。五十多岁,黑红的脸,汉语有限,总是憨笑着。他穿一件看不清颜色的迷彩军大衣,铺盖卷和干粮打成包袱背着。他对这条路很有经验,告诉我们今天会很苦,预计十多个小时,要走到天黑。
这不是一条寻常路。
从卡斯村出发,穿越一段生长着茂密原始森林的峡谷,当地人叫做“地狱谷”。
再走一段高陡的上坡“天堂路”,远眺央迈勇、仙乃日两座神峰。
最后下山,抵达洛绒牛场,回到“人间”。
当村口的经幡消失在视野中,溪流成了唯一的路标。越走越荒凉。零星的玛尼堆、水边的独木桥,成了人类仅存的遗迹。
我默默数着,大概数到第11到独木桥,我们离开了溪流。
大叔把空可乐瓶浸在泉水里,灌满。山上不会再有水源了。
抓绒衫已经被汗濡湿,而令人腿软的大陡坡才刚刚开始。
森林暗无天日。满脚树根与滑腻的苔藓。被菟丝攀附的树会逐渐死去,自然死亡的树木轰然倒下,变成蘑菇和菌类的襁褓。垂下的菟丝像长发及腰的女巫,面目狰狞。
这里是地狱谷。好像梦枕貘笔下百鬼夜行的外景地,每一个树洞后面,隐藏着一颗窥视的眼球,远处传来怪鸟的哀鸣,光天化日之下,仍使人后背发凉。
最初是每40分钟休息一次,后来,休息间隔越变越短。休息的时候能站绝不坐,因为一坐就站不起来了。
我的先生崔导学体育出生,一马当先。桃子小姑娘瘦瘦的,但她跟男朋友从小爬山长大,两人并列第二。唯有我跟小胖子远远落在后面,做一对难姐难弟。我身高164,体重45kg。
已经顾不得理会崔导的催促了。我走得像个老太太爬楼梯,小碎步,少说话,小口喝水,用瑜伽课的腹式呼吸来调节心率,心跳控制在140以内。实在走不动的时候,就默念心经,放空杂念。
可是仍觉得太艰难了。稀薄的氧气考验着肺活量,更用力的呼吸,似要将肺撑破一般,才能维持基本的活动能力。没有空气,每一个动作都变成慢动作,一旦用力过猛,太阳穴疼的像爆炸一样。
所有争强好胜的心都扔掉,不要做冠军,我只想做那个活着走到终点的人。
森林戛然而止,在一段狭窄的羊肠小路的尽头,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阳光温暖如瀑布,倾洒在头顶,晃得我闭上了眼睛。
感觉好幸福……非常幸福。
难怪人们说:这是一条通往天堂的路。在经历阴森陡峭的地狱谷之后,颤抖的双腿仿佛欢呼着,迎来一段段平缓的坡地。海拔却在不知不觉中变高了。
碧绿的青草地中,成片粉白、洋红的杜鹃,点缀着冷灰松绿的寂寞山谷。万里晴空水洗的蓝,云朵是没有一丝杂质的白,灵魂仿佛也被净化,变得无欲而纯洁了。
远处洁白的雪顶,就是稻城三神山之首、海拔6032米的仙乃日。
相传三位菩萨为度化众生,化身三座雪山。观世音菩萨化身仙乃日、文殊菩萨化身央迈勇、金刚手菩萨化身夏诺多吉山。
六月的高原,雪线已褪却,却并未完全融化。雪线以上没有植被,岩石裸露。岩石含有一种类似于云母的物质,能反射出银色或金色的光线,远远看去就像一座座金山银山,光耀夺目。
她如此庄严神圣,站在雪山脚下,心中很难不涌起爱慕,和一阵顶礼膜拜的冲动。
山里常能看到一些石屋,很小,就地取材用常见的页岩片搭砌。那是藏民自建的休息站。
屋子里有灶,有金属的水壶和器皿,可以生火,门口用油纸挡风,还有两根树棍,大叔说,夜里用来顶住“门板”,以免野兽侵扰。
山上有很多挖虫草的藏民,虫草是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一年只挖两个月。每天天少则三五棵,多则十几棵,按每棵60元的收购价,收入能达到4-6万,比修路和旅游接待都挣得多。
虫草是菩萨恩赐的礼物,孩子的学费,女人的嫁妆,皆从中来。
2个月,吃干粮,住在山上,就在那种简陋的石屋里,不能与家人见面。虫草隐藏在草底下,和草甸一个颜色,费眼力。男女老少,趴在地上,用手扒着草皮,鼻尖贴着地面,一寸一寸搜索,哪怕只有一小株叶片,都是希望。
看见我们这些山外来客,他们露出质朴的笑容,操着不流利的汉语说:“要虫草吗,刚挖的虫草,买一根吧!”
坐在灯火通明的写字楼里的你,假如不是亲眼所见,永远无法想象高原的贫瘠与艰难。
早就超越了生理需求的你,可能也无法想象,如此用力的拼搏,无关自我实现,仅仅是为了活下来,吃饱饭,能上学。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活下来这三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有天我到了珠峰上海拔第一的天葬台,听喇嘛讲那些遗物的主人:早夭的婴孩,坠下山崖的少年,寿终正寝的老者……人们以各种不同的方式离开人世,却统一被剥除衣服还原成胎儿蜷曲的姿态,经受血与火的荡涤。肉体献祭苍鹰,灵魂归向天际,什么也不留下,这就是高原,生死太常见、太平凡,所以看得淡。
也遇到过转山的人。相逢一笑,说声扎西德勒,他们点点头,口中仍喃喃念诵经文。有些人在禁语的修炼期,不说话,只是磕长头。修行,是有限生命中唯一的灯。
我们找到一间无人的石屋,就在神山脚下,生火吃午饭。
向导把泉水架在火上,煮酥油茶喝,拿出馍馍啃着。我们也取出各自的干粮用力地咀嚼。窗外是万丈深渊,流云漫卷,一道绝美的风景下饭,干粮也不那么难以下咽。
向大叔讨一口茶喝,黑乎乎的砖茶放了酥油,咸,腥,说不清什么滋味,我却喝得如同玉液琼浆一般。
吃完躺下休息,几乎是一瞬间就被瞌睡虫放倒,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一个小时,醒来一看,世界却已经变了颜色。太阳不知道去了那里,央迈勇的宝顶已经完全隐没在乌云中。
向导大叔催促我们快点动身,要变天了。
我懵懵懂懂地看着仿佛要坍塌下来的乌云,还不知道“变天”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马不停蹄的往前走,乌云越来越厚,天低的令人喘不过气来。下雨了。
江南的雨,柔软绵长,淅淅沥沥,就算不带伞也很浪漫。
高原的雨,像鞭子抽,像小刀子割肉,冰冷的,打在脸上生疼。
一路上欢声笑语的小胖子终于笑不动了。他好像感冒了,有点发烧,几乎不愿意再开口说话。五个人以极慢的速度前行,苦不堪言。
可这恶劣的天气并不同情我们。不久,竟下起了冰雹,豆大的雪粒子打在冲锋衣上噼啪有声。浑身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之前遇到过两位游客,从亚丁来,问我们哪条路通往稻城。一身背包客打扮,没有向导。看这天气,还得穿过地狱谷,真替他们捏一把汗。
雨时落时止,偶尔一缕阳光拉出几条斜线,更多的时候只有冷雨狂风。冲锋衣已经进了水,手指冻得僵直。虽然风景很美,按耐住强烈的摄影渴望,我把相机用塑料袋包起来放进包里,一心一意赶路。
忽然,眼前出现一面碧蓝的湖水,每个人都精神一振。
牛奶海到了。
这意味着,我们离营地还有三分之一的路。
我的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热腾腾的酥油茶和温暖的睡袋,还有篝火在晃动。
那片海子,越走越近。厚厚的冰川反射着湖水的蓝光,像一颗镶嵌在银色戒托上的蓝宝石。
嶙峋的岩石和草甸之间,盛开着只有海拔4000米以上才会盛开的格桑花。这种花呈淡紫色,初看不显眼,像一堆干枯的柴火棒子,一旦它花开连片,景象蔚为壮观。奇怪的是,那种紫色,不管用什么相机去纪录,都远远比不上肉眼看到的那么鲜艳生动。
格桑花是高原的象征,这种花带刺,顽强,就像藏族女人敢爱敢恨的个性。 藏族的女人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她们可以是温柔慈祥的母亲,也可以是泼辣倔强的情人。
牛奶海是一片群山环绕的谷地,从坡上下到湖边,看着很近,还有十分钟的脚程。
一大群野生的岩羊湖边吃草。它们始终谨慎地保持着200mm焦距的距离,但这样面对面地看着它们还是第一次。
路边一个很大的玛尼堆,伞状的五色幡旗下,堆满转经人和行者们从各处带来的石头。散落一地纸片,捡起一张,印着经文和一匹长着翅膀的马,这是转山的人在登顶时撒出去的风马纸,传说能够让人快速达成愿望。
我觉得这张纸很漂亮,随手揣在口袋里,很快就忘了。
能不能不走啊。好想就留在湖边露营啊。
但我们还得在天黑前感到营地。离开之前,我最后一次用眼睛扫描了山川全景,把这美丽的地方一寸一寸定格在回忆中。
从牛奶海到终点洛绒牛场,基本上是平缓下坡和石阶。海拔慢慢下降,耳鸣的感觉略缓解了一些。可是雨却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都说上山费气、下山费腿,我已经感觉不到腿的存在,只是机械地行走着,别让自己倒下。这一段路,回忆起来支离破碎,记不清楚走了那些地方,路过什么风景,只记得衣服冷湿湿贴在背上,又累,又饿,又头疼欲裂,口中念着阿弥陀佛,别感冒,别高原反应,平安回家。
青石板的阶梯泡在雨水里,格外湿滑,一侧是山体,一侧是毫无遮拦的悬崖,最窄的地方仅容两人侧身而过。善良的向导大叔抓着我肩上的背包带子,说:“不怕,带你,不怕。”
他好几次说帮你背包,帮你背包。我说:“大叔,你年纪跟我阿爸一样大,我怎么好意思把行李丢给你?”他笑了,脸上褶子都舒展开来:“哦呀,哦呀!(藏语:好)”
这一段路走得确实太辛苦。大叔其实在山上喝了生的冷泉水,就已经有点不舒服,拉肚子了。但他一直忍着,怕我们担心他,一直把我们送到营地,我才知道,赶忙翻出包里的诺氟沙星给他吃,他却一直在说谢谢。
一路上受他的恩惠照顾,我说一百次谢谢也不够。问他要什么礼物,他听不懂,还是“哦呀,哦呀!”笑着。说了半天,终于明白我的意思,可他不要别的,只要我给他寄一张布拉宫的照片,好供奉在家里,日日遥拜……
天黑之前,最后的艰难跋涉终于接近尾声。山穷水尽之处,树木掩映之中,渐渐出现一片苍翠的草原。
蜿蜒的小河在碧绿的草甸之间穿行,河床上洒满了金灿灿的沙砾和黝黑的卵石。年轻的牧女牵着栗色的马,构成一副静谧而又唯美的画面。
这样的画面,以往只出现在梦中,我一度以为自己太累出现了幻觉。
我的嘴唇已经冻僵,双腿也已经麻木,感官一点点失灵,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但我的耳朵还没有消失。
一阵叮当的牧铃声,从远处渐渐靠近,越来越近……
崔导在身后举起了手机,拍下了我摇摇晃晃的背影,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视频画面里,迎面跑来一群马,欢快地从我两边分开,就像礁石分开了湍急的河流。我一人呆呆伫立在草原上,举着手机,既没有躲避,也没有说话,好像沉浸在另一个无声的世界里。
当马儿一齐朝我奔涌而来,我感受到地面在震动。
它们睁大好奇的眼睛,笔直冲向我,然后猛地急转弯,擦身而过。
我忘记了闪躲。也许我根本就知道,它们在用眼神说: 我们之间绝没有伤害发生。
洛绒牛场。我们到了。终于到了。
孤寂的旅程,无论多少人陪伴在身边,与疲倦挣扎的是孤身一人,得登顶感触的亦是孤身一人。眼眶一阵一阵发酸,喉咙发紧。你问我有多感动?这是注定不能共享的,须一步一个脚印亲自得证,没有捷径。
我以为到了洛绒牛场,一切自虐就会马上结束。但是并没有。
从洛绒牛场到游客中心(龙龙坝)的宿营地,还有12公里的路程要走。幸好都是平坦的草原。太阳已经落山,周围的一切被夜幕染上了深深的靛蓝色,一直到晚上九点,我们才走到了游客中心。
游客中心还在装修。这就是景区封闭的原因。
工人们已经下班,聚集在一起烤火,看见浑身湿漉漉的我们,马上让出最好的位置,给我们烘衣服,倒酥油茶给我们喝。
这些工人来自四川、河南等地,负责景区的重修与建设,七嘴八舌和我们聊起来。
我们来的时候,村长说,游客中心可以搭帐篷借宿。一个大姐说:以前也有徒步穿越的游客在此地借宿,搭帐篷,或者拼几条长凳铺上睡袋将就一晚,次日下山。
我们已经把衣服脱下来烘,睡袋铺好,忽然门外走进一位景区领导,说这里没装修,接待不了游客,要立刻下山。
五人大眼瞪小眼,傻了。
下着大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我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小胖子还发着烧,呼吸困难得跟拉风箱似的,再来回折腾恐怕得弄出肺水肿来。
向导大叔也帮我们跟领导沟通,两人说的藏语,说了什么我听不懂。
领导打了几通电话,最终他告诉我们,可以找一辆观光电瓶车,送我们出景区,找一个家庭旅馆住下,第二天早上回稻城。
虽然千万般不想动,电瓶车跟旅馆也得自费,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有地方住,总比睡长椅要好得多。
坐在四面透风的车里,冷雨无情,刚刚烘干的衣服又一次淋湿。
头顶炸响着霹雳,闪电照亮四周数十米高的松树,格外狰狞。
崔导解开他唯一挡风的衣衫,把我紧紧裹在怀里。我打着冷颤,手伸到口袋里取暖,忽然摸到白天捡到的那张风马纸,毫不犹豫,伸手将它抛向车外无穷无尽的黑暗——
从哪里来,还回到哪里去吧!
再见了!稻城……
梵七七,设计师、旅行摄影师、自媒体写作者,“慢旅”创始人。喜欢慢节奏旅行,深度体验当地生活。三年来行走东南亚、印度、斯里兰卡等地,追随玄奘足迹,寻找佛陀圣地,对焦生命意义。
2020年10月9日-2020年10月13日
稻城亚丁
2020年10月9日,我从拉萨经西安转机到稻城亚丁。在西安转机的时间只有四个小时,因此我和杨姐和Lucy决定不去酒店,蜷缩在机场一排黑暗的座椅上睡了一夜。后来在飞亚丁的飞机上、在亚丁机场到香格里拉镇的车上,也一直在睡觉。在从拉萨到西安的飞机上,我的充气枕越来越瘪,本来以为它漏气了。后来坐上去亚丁的飞机发现它一直在膨胀,才意识到错怪了它,原来只是气压在变化。
凌晨的飞机上,我忽然从梦中醒来,意识到自己马上要失去手机信号,离开人类社会八天,不禁惶恐起来。我将在这几天里体验很多新鲜事物,第一次走五星难度的徒步线路,第一次在4700米海拔的高度过夜,第一次搭帐篷、住帐篷,第一次八天时间不洗澡……但我想,这次徒步一定也十分精彩。
亚丁大转山Day1 10.11 星期日
香格里拉镇-冲古寺-波拥措(4750 米),徒步 7km,爬升 760 米
今天是亚丁大转山的第一天。因为有库拉岗日的阴影,我决定多穿衣服,于是早上穿了抓绒,带了一件羽绒服,穿了带绒的裤子。没想到开始走路之后热得不得了,先脱掉了抓绒,后来把冲锋衣也脱掉了。只穿一件速干衣,好处是因为站住一会就会被风吹冷,于是不得不一直走。
刚开始爬山努力跟着第一梯队,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还可以,后来就跟上走得最快的爷爷奶奶一起走,第三个到了营地。爷爷奶奶十分恩爱,笑起来一样一样的。爷爷总说“奶奶厉害吧”,一脸骄傲的样子。我问他在用炉头煮东西啊,他一脸幸福地说“给你奶奶烧水”。觉得这样的夫妻真是太好了,我以后也一定要找一个陪我去冒险的人。
到营地才下午三点,晓东帮我搭了帐篷,我现学现用一会又帮别人搭了帐篷。因为一起住的姐姐自己带了帐篷,所以我很幸运地喜提单人帐。收拾好所有东西,打开睡袋,给爸爸妈妈打了电话,发现卫星电话还蛮好用的。
之后就在营地溜达拍照,沿着湖边走一走就能看到央迈勇,它真的是一座很漂亮的雪山,有着标准的山尖。湖水有深浅不一的颜色,在湖边有花花绿绿的帐篷。还有帮我们驼东西的骡子在一边吃草也很好看,摸了摸其中一只,它拿尾巴打我。
穿上了羽绒裤和羽绒衣羽绒帽,它们真的非常保暖,一晚上在帐篷里和室外都很暖和。穿了秋裤和羽绒裤,羽绒衣薄厚两层。帽子被大家夸很可爱,我也超级喜欢这个帽子,然后就拥有了“小白兔”的外号。
饭超乎想象的好吃,四菜一汤,吃了好多好多,又开始担心吃太多高反。不过大家说有食欲说明适应得好,就不会高反了。又测了血氧,我和领队和另外一个在拉萨呆了一个月的姐姐都是八十多,在海拔4700实在有进步,感觉已经很满足了。心率徘徊在105-110,一如既往地高。
吃饭的时候除了听葱头讲故事,就是听大家聊去各种地方徒步和登山的经历,感觉听着也很愉快,想去哈巴的心蠢蠢欲动,lucy给我看了照片,雪山上也实在好美。
到八点多我们吃完饭出去看银河,满天的星星,简直想不要帐篷在星空下裸睡。我们于是找北斗七星,讨论哪里是北,指给彼此远方的央迈勇的轮廓,并决定第二天五点起来看星空和日出。
杨姐说“北极星不亮啊”,奶奶说“北极星是二等星,本来就不是很亮的”。觉得这样的对话真好。
唯一的不便是上厕所,要去很远的地方找个石头后面,往往还是能很清晰地看到营地的人。而且还有点冷。
我想我以后要在雪山下的湖边常住,这样的生活再无聊我也很喜欢,没有一点点世俗的污浊之气。
夜里睡得比想象中好,唯一的困难在于扎营的地方还是有坡度,隔脏袋又很滑,咳嗽一声就往下出溜2cm。最后我只好妥协,缩在下面。
骡子的铃声很好听,响了一整晚,高低不一,像一种日本式的幽幽的乐曲。录下来两段,可惜有身边人的呼噜声。
亚丁大转山 Day2 10.12 星期一
七点多听到有音乐在叫醒,于是起来,正好赶上看见日出。天色慢慢亮起来,月亮还挂着,倒影也慢慢清晰,然后又出现了日照金山。第一次看到日照金山,真的很漂亮,虽然我还是更喜欢白白的雪山。
收拾了东西,我们九个人准备去山顶看三神山的全貌。本来想只带一瓶水,和爷爷说是不是一瓶就够了,然后他说水要多带,于是把我的水杯放在了他包里。
爬的山比我想象中要难,到后面是非常陡的碎石坡。上去的时候已经经常打滑,走得很慢,下去的时候就更难。到需要扶着石头走过去的时候我已经觉得小命难保了,当即决定把昨天拍到流星的愿望许成平安回去。手脚并用往上爬,并且还要躲开上面掉下来的碎石。
山上是个很棒的观景台,三座神山都能看到,还能看到像翡翠一样蓝绿色的波用措。上山的时候和木每子讨论这个湖是心形的,她说其实很多湖都是心形的,还约好以后我们没事干就拿个小锤子把每个湖都凿成心形的。觉得这样的人真有趣,一直天真。在很多人一起聊天、自我展示的时候,她就不太讲话了。
把想留在亚丁大转山的天珠手串留在了五千多米的观景台,一个石头洞里正好有一个台子,无比合适。他们说我是第一个上来的零零后,又因为葱头说今天这条线太危险,下次不带客人来了,觉得很有意义。这也是我只会来一次的地方,希望它代替我留在那里。
下山的路上一直打滑,爷爷奶奶一直照顾我,指导我走稳一点的地方。关二拉着我的包,下了一段,稍微一松手我就又滑下去了。我真是一个制造泥石流的杀手。后来八六教我如何迈步子,在比较松的石子上后脚跟落地,每次滑一段踩实,然后滑滑滑就下去了。我又开始觉得好玩,滑石子坡下来像滑冰一样。
到营地吃完饭,我们一行人骑骡子环湖一圈。马鞍只有一个很难抠的洞,于是一路很用力抓着,为听说前几天洛克线有人摔下马死掉的事情胆战心惊。湖的对岸也很美,在不同的角度变幻不同的颜色,到对岸是蓝绿色夹杂,还有下午的阳光洒在水面上。又骑骡子过了一段很浅的湖水,走过碎石,真是世外桃源一样的体验。
喜之妹看到营地有很多之前扎营的人遗留的垃圾,说实在看不过去,打算用塑料袋捡一下。之前在太子关徒步的时候也捡了垃圾下山,但是当时我们加上向导只有四个人,而这次有二十多个人,我总觉得在很多人面前做好事有一种标榜的嫌疑,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不会去做,很倾佩她的坦荡,所以决定加入。于是下午我拿了垃圾袋去找她,开始捡垃圾之旅。后面的坡上真的漫山遍野的垃圾,捡完一片抬头发现另一边还有更多。有食品包装、卫生纸、易拉罐、废弃手套、爆掉的煤气罐等等等等。最后足足捡满了四个垃圾袋和一个捡到的大垃圾袋。我想还是蛮有意义的,真的很好。
之后又抱着kindle去河边坐着看了一会,看《涉足荒野》,原来她也是不断和自己说“我很勇敢,我很坚强,没什么能够打败我”,笑死了,看来大家都这样。手指干裂了一道小缝,我想,没关系,鼻子下面总流鼻涕又被晒红,我想,反正这张脸最近一个月是不可能好看了。到这里也不怕鬼了,清晨六点打着头灯到湖边走,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大概觉得这么美的地方是不会有鬼的,鬼只会在人气森森的城市里。
晚饭很好吃,但是饭后聊天并不开心,不喜欢大人式的聊天,政治、工作、疫情,都不是我词典范围内的知识。于是出去继续和外面的小伙伴看星星,在这样漫天的星辰下要是能认识几个星座多浪漫啊,回去我一定要认识几个星座。同样要学的还有摄影,今早两块电池都冻得几乎没电了。
亚丁大转山 Day3 10.13 星期二
波拥措-措该达垭口-嘎洛牛场-贡嘎扎则(4100 米),徒步 16km, 爬升 300 米,下降 900 米
今天走的路最长最累,有16km,上升300下降900,到了贡嘎扎则。我们慢慢悠悠走了八个小时,到最后我觉得已经过了疲惫的阙值。
早上六点多葱头喊,要去拍星空看日出的起床了,我想着不去白不去,还是爬上小山坡去拍了三座山的日照金山。
下来立刻抓紧时间收拾驼包,手裂了一道之后收睡袋和各种压缩的东西格外费劲,帐篷和折叠椅外面结了一层霜,摸起来很冰。收拾完东西以后警察叔叔帮我收帐篷,用登山杖打掉上面的霜,然后用刷子简单刷一遍,但是还是刷不干净,会有霜融化成水流进驼包里。
之后跟着爷爷奶奶开始爬垭口。他们俩爬得真快啊,如果不是中途停下拍高山雪莲,我一定会累死。看到了雪兔子,真的蛮像兔子的,毛茸茸的一只只,顶上又有头发,摘下手套摸了摸。它们长在石缝里,在这里海拔将近五千,越高越多,要小心看脚下才能不踩到它们。
之后开始下坡路,和木每子一起走,又绕道去娘措。其实大家走的真的蛮快的,都是身体很好的人,经常是我拍张照就不见人了,所以一刻不敢停歇。好在体力还够用,能支撑所有的上坡,下坡的技巧就不太好,总是在滑。
下坡之后有一段有很大的石头,看上去非常孤独,奶奶说有孤独星球的感觉。
到了娘措边上的一个湖,觉得比娘措还美,有断断续续的草垫子,湖水还因为深浅有不同的颜色。之后我们在可以看到两个湖的地方拍照拍了很久,吃了路餐。
下来又看到一段绝美的草垫子,然后是一段峡谷。下面是黄黄的草,有密密麻麻的草堆,然后天又是蓝蓝的,好看极了。边上的小路也好走,是很清晰的在灌木中间劈开的路径,于是决定走得慢一点,拍拍照。
这样的景色让我开始认真思考长期居住在这里的可能性。我想人类作为一种生物应该住在自然里,而不只是在一年中有七天假期才来。我们舍弃的很多东西,漂亮的衣服,洗脸刷牙,温暖的床,其实也可以没有,在这样的景色对比下。
之后遇到也这样想的喜之妹和天使,一起在一块非常美的草地上躺了四首歌的时间。
五点多到了营地,在夏诺多吉下面,一抬眼就能看见雪山,边上还有白色碎石铺成的河流,像雪一样。和喜之妹选了打开帐篷就能看到雪山的地方扎营。
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家又聊起今天的路程怎样怎样,平时锻炼要至少跑10km,明天不会肌肉痛才说明平时锻炼得好。总之大家都在说明“我很强”。我也未能幸免,在这样的对话中,我说我平时从不锻炼,是一种反向的骄傲,因为我体力还不错,我为自己这样的发言而羞耻。又一次在人群中觉得孤独。
于是我出去看星星,喜之妹也来和我一起看星星,然后我们又一起去旁边找个草丛上厕所。喜之妹看到一个人形的星星串,有一颗很亮的头,于是我们给它命名叫姜饼人星,决定明天在下一个营地找一找它。
晚上聊起需要按摩,八六说他会,我说“开个价吧”,然后他笑得别过脸去,觉得十分可爱。
这样的日子太美了,我想用很大力记住它,但是困意和寒冷又在把我拉进睡梦中。我要继续思考我们在星辰下的渺小感。
未完待续
图|葱头、八六、关二、索姆纳斯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