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晚了,街道四处都陷入了模糊的黑暗,店铺的轮廓像潜伏在阴影里的野兽,只剩下他窗户上的灯在寂静的黑幕中如萤火般亮着。他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时而用钢笔不停地在一张白皙的图纸上胡乱画着,时而烦闷地绕着头皮,但还是想不出创作的灵感。
笔尖与纸面的摩擦像风拂出的麦浪,来自深夜那阴冷的风不停地吹进狭小的窗缝,发出“嗖嗖”的颤抖声。他画得很仔细,想象着各种人物轮廓和故事情节,小心地摸着时间的棱角,握住时间的脉搏,仿佛稍不留神时间就会溜走了,但是一个小时后,他依然画不出画册故事的开头。
屋子里那昏黄的灯光在风的摇摆下,忽明忽暗,他停下了画笔,眼角底下那一层黑色的眼圈像扩撒的泥沼。他目光落在了桌子上那一盒未曾开启过的墨水,那是他前女友送给他的。
前天,日光温和,一个静谧的午后,他收到了一个包裹,是一瓶墨水。签收的时候,他看见了她熟悉的名字写在了那个陌生地址上面。他幷没有急于开启它,只是把它端正地放在了那棵茉莉花的旁边。有那么多次,当他画画累的时候,他都会把那瓶墨水放在那慵懒的日光下,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它光滑玻璃的表面,只是想感受着她遗留下的痕迹和指尖的温度。
他是一名钢笔画设计师,每当有新画册出版的时候都会第一时间寄给她,而她只是在微信上回复了一句简单的“谢谢”,这两个字说得特别的冷淡,仿佛那只是键盘上机械敲打的字符,毫无半点的感情色彩。
张爱玲曾说,当爱上一个女子后,余生都成了她的风景。而每当他画画的时候,他总会想起了她的双眼,因为里面有他见过最心动的风景。他笔下那些女子的轮廓,婉约动人,大多都有着她的影子,樱桃小嘴,短头发,深如潭水的双眸,粉红色的短裙。而他用那娟秀的字迹所描述的故事,则往往唯美温情,仿佛是深夜里粼粼的烛火,灼动着人们寂寞阴冷的心房。
而在前几天,他去外地出差的时候,在超市上遇上了她,她依然穿着粉红色的短裙,正在日用品区挑选着商品。他和她只是生分地寒暄了几句,但彼此之间却找不到更多的共同的话题,互相面目窘迫地看着彼此日渐陌生的脸孔。他心里面一直想着该说什么语言才能消除久不见面的疏离感,但他沉默片刻后都没有想出能继续交谈的话题,便尴尬地和她说了声再见,转身离开。
临走的时候,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问他需要墨水吗,需要的话寄一盒给他。
他心颤动了一下,说好,谢谢。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送墨水给他,他只知道即使很久没有联系了,她还是她,那个一喊他名字便心颤的女子。
钢笔画出的笔迹越来越浅,像泥潭上一道道的暗痕。
他轻轻地旋转开钢笔的笔套,看到里面的墨水只剩下些许,他四处寻找着墨水,却找不到。他眼神疲惫地望着窗外,鱼肚白的白云依然漂浮在深夜的上空,泛着一层皎洁的光晕。此时已经深夜了,所有买墨水的店铺都已经关了,整条街道都沉睡在黑色的夜幕中,黑暗中只有耗子走过下水道时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声音。
屋子里的墨水已经用完了,除了桌面上的那一瓶。他一面苦恼,点起了一口香烟,袅袅的烟幕弥漫着恍惚的灯光下,在暮色四合中被风吹得支离破碎。指尖抚摸着那瓶墨水,犹豫了半刻,深深地吸尽了最后一口香烟,拧开了那瓶墨水,墨水淡雅的清香逐渐掩盖着那难闻的烟雾。
但他发现,里面的墨水早已凝结成石头状的硬块了,无奈的他只好用刀块敲碎了几块,把它放在装着水的玻璃杯上。
几颗硕大的墨块在水中慢慢地被晕染,气泡从墨块的孔中冒出,他轻轻地摇了一下杯子,墨块上下浮动着,渗出浅薄的黑色,在昏黄的灯光映衬下,仿佛像一朵黑色的花在水中舞动,旖旎唯美,淡雅动人。他脸上泛出了久违的笑容,静静地看着杯子里那朵散开的墨花,越看越觉得很像她第一次为他做的那杯卡布奇诺上飘着的花。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为了赶稿子,他频繁地画稿子,从白天一直画到傍晚。而有个傍晚,他胃又饿又疼,想出外面吃点甜的东西。他走进了一家奶茶店,看见她正在那里调制着奶茶。他坐在了靠近她的桌子,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她为他递上了一杯奶茶,奶茶上面漂浮着一朵漂亮的花。他一抬头,她一低眸,他看见了她朝着自己粲然一笑,脸上露出了淡薄的绯红,头花辫一样闪动着的上眼睑,那眼光好像涂抹着温柔的余晖,然后倏然地走进了奶茶室里。
之后那段时间,他都会经常到她的奶茶店里,每次都点一杯卡布奇诺,而她每次都会用奶昔在那杯奶茶上上做不同形状的花。后来慢慢地熟了起来,了解到她家就在店的附近,便主动送她回家,在楼下说了几句玩笑大于暖味的调戏,便各自走入无尽的寂夜里。
空闲的时候,他也会在奶茶店那里画画,此时她只会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亲近又不压迫的距离。有时是旬阳,有时是下雨,她奶茶店的窗帘从来没有拉上,他和她聊天的时候的都能看到那温柔的阳光透过玻璃倾斜而下。
她曾经和他说过,只要用心,世界也能画在心里。
而他说,世界只是被他一不小心留在了心里,而她恰在其中。
直到现在,他每次经过奶茶店的时候,那段时光里甜蜜的味道依然在齿缝中游弋,而那杯卡布奇诺上漂浮的宛如夏花绚烂的花时常在脑海中浮现。有时候,他也会喝上一杯卡布奇诺,但却发觉再也没有以前那种味道了。
人生都是一片森林,而我们只是穿行而过的风,而那些只属于过去里的味道,早已在风中刹那消散。
墨块在水中熏染的速度很慢,水中的颜色还是成浅薄的黑色,他面目一怔,蚊虫从耳边嗡嗡作响。他拿来了杯热水,把它倒进了那杯墨水中。倒进去那一刻,墨块顿然渗出成浓黑的墨汁,更多的小泡冒出,刚才晕染成的墨花剧烈地在水中舞动。
他擦了一擦疲惫的眼皮,看着那浓黑的墨花慢慢地扩撒,手抚摸着杯子的外壁,突然感觉到很温暖,那股来自指尖的温暖慢慢形成一股热流沁入了心间。他内心最深处柔软了,静静地陷入了无穷的深思,那是种曾经熟悉的温暖。
曾经那个冬季有着温暖而明媚的日光,有着她紧贴的脸和她亲手织的毛衣,即使没有吹着风也会感到莫大的温暖,就像深夜里有人替自己掖了掖被角。那时还没有钱买暖气机,外面的寒气凛冽地从窗缝中刮进屋子里,每晚睡觉的时候她都会先用自己的身体暖和着那长长的被单,然后喜欢在深夜把他的手放在她温热的掌心里,在他的耳边上喃喃地说了一句: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眼角泛着泪光,这句云淡风轻却缱绻万缕的絮语,是他听过最好听的情话。
醒来的时候,床边上都会放在要换的衣服和一杯清水,而朦胧的眼睛能看到她在厨房里煎荷包蛋时满脸流汗的身影。
在慵懒的日子里,她会去超市买些布匹,去二手市场买些简单的装饰品,细心地把他的窗帘换上崭新的米黄色,在墙角上挂着些文艺的贴画,整个屋子都被她装扮得温馨浪漫。无聊的时候,她都会收起了他的钢笔,硬拉着他的衣角让他陪自己看哆啦A梦,有时也会种些花花草草,放在他那桌子上。
她就像周围温暖的空气,紧紧地包围着他,无论看哪,眼前都是她的身影。
一股冷风从窗缝中吹进来,把桌子上那乱放的啤酒瓶吹倒在地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他颤抖了一下,手臂上浮现着鸡皮疙瘩。他去房间里拿来了一件外套,然后望着无无一人的屋子那四处乱放的杂物,眼神凝滞。
在后来那些或长或短的深夜里,他都会被这冷风颤抖得半夜醒来,然后走到阳台上点起了一支香烟,看着那袅袅升起的烟幕,在回首中惊瞥到那一抹温情,而眼角下是那无限的忧伤。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看了一眼墙角上的挂钟,已经深夜三点多了,但他还没有画出故事的开头,他开始有些急躁了,狠狠地把刚才胡乱画的稿子卷成拳头状用力地仍在了墙角某处。他看着那杯久久没能完全化开的墨水有些不耐烦,鼻子用力地吭哧了一下。
泥泞小道上铺上了层薄薄的砂石,一辆开往工地的拖拉机轰隆驶过,他眺望着远方,城市仿佛噙着一汪沉静的泪。
他拿来了双筷子,用力地搅拌着那杯墨水。而那一朵朵晕染成的墨花在那筷子粗野的搅拌下,变得支离破碎,渐渐地形成了一团团浓黑的墨水。突然,他那过于用力的手指不小心被筷子上的崩角刮伤了,一道红色的印痕像车辙般蔓延在手指表皮上。一阵阵火燎燎的疼痛直入心扉,宛如匍匐在脑海深处那残缺的回忆。他看着那双筷子上的崩角,才记起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吵架时弄坏的。
她家人一直想让她回老家工作,而她多次希望他能跟她一起回老家,而且她觉得上海竞争太多,消费又高,很难创造出一片天地,而且他的画册销量也不是很好,很多主编都已经不和他合作了,收入浅薄。但是,他不想放弃在这里建立的一切,时间就如耳边吹过的风,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他们仍然这样拖着,真吵着,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僵硬,就像两只相距很远的音叉,却很久没有产生共振的响声。
一次午饭时,她激烈地和他争吵着。
“你是不是真的不会离开上海。”
“不会!”
“那你做一个抉择吧,上海和我。”
“不要逼我!”
“好了,你已经下了个选择了,我懂了,我走!”她把手中的筷子狠狠地扔在了地上,筷子崩开的那一刻,他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后来,她收拾了所有行李离开了这个曾经住了很多年的家,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他没有冲出去,他只是躺在了床上,呆呆地望着那空白的天花板,一直到夜幕的降临。后来他冲出了房间,在城市的街道里不顾一切地,疯狂地奔跑着。那时街角上正播放着那首《有没有人曾告诉过你》这首歌,以至于直到知道现在,每当听到这首歌的时候,他都会黯然心伤,想起了那时她拿着行李头也不回地从屋子里离开的背景。
黑夜只是白昼的另一种颜色,光与影在城市边缘徘徊。
那些零碎的片段逐渐填充着越发混杂的记忆里,而眼前的这杯墨汁早已化成了一池黑色的水了。他用墨水填满了钢笔的笔芯,重新拿来了新的图纸。他看着墙角上那张他们在乌镇旅游时合照的相片,突然灵感宛如流星划过漆黑的夜空。他那双眸红得炽热,眼神突然浮现了一道光,他想到了可以把他和她的故事用钢笔画描绘成一个故事。
灵感如泉水般而来,一页页的稿子瞬间而成,他画得越来越行云流水了。
爱情使人忘记了时间,而时间也会让人忘记了爱情。
7点多了,一缕缕的晨光把街道上房屋的轮廓描绘得清晰明亮,窗外逐渐传来了街道那些早餐贩卖店铺的吆喝声,单车和汽车驶过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终于画完了整个故事的稿子了,他把他们遇到过最美丽的风景,都化成了故事的体温,奶茶店上的女子在时光的缝隙里窥看着那个画画的男人,而那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在屋子里抱着她一起看哆啦A梦,还有屋子里那米黄色的窗帘。
他累摊在那阴冷的地板上,睡着了片刻。
醒来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她。他看着那一页页画满着他们故事的稿子,很想第一时间告诉她,他把他们的故事都画出来了。
于是,他拨通了她的号码。
电话的接通的时候,她只是会了句早晨,然后他又沉默了片刻,有些话始终哽咽在喉咙里。
突然,他冒出了一句:
“谢谢你送给我的墨水。”
“嗯,好用吗?墨水还没结成块吧?”
“好用,墨水的色泽挺好,这个牌子从哪里买呢?”
她支吾了片刻。
“其实,那盒墨水是我们之前无乌镇时买的,后来一直留在了我这里,那次看见你才想起了那盒墨水,所以把它寄回给你了。”
正午那日光刺眼地照射着那透明的窗户,那粼粼的光晕下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一阵风吹了进来,桌子上的稿子顿时飞起,慌忙之中,他碰倒了那杯墨水,黑色的墨汁撒满了桌子上所有的稿件。
每天七趟直达车次:
车次:K1581
发站:西安南(05:18)
到站:旬阳北(07:54)
历时:02:36
硬座:24.5
硬卧:70.5/75.5/78.5
软卧:108.5/114.5
车次:K8202
发站:西安(06:37)
到站:旬阳北(10:02)
历时:03:25
硬座:32.5
硬卧:78.5/83.5/86.5
软卧:118.5/124.5
详见列车时刻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