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一处小村落,田地肥沃,种植有玉米、油菜、土豆、菜蔬和中药材,长势良好。诧异于秋天时节麦场上正在积麦秸,像是来路上看见的石窟麦积山的模样。打问一位开着农用车装麦子的村妇,原来是在夏天收割时将麦子搁置在了地头,因忙于秋种,接着经管秋庄稼,到这时候才腾出工夫将麦子颗粒归仓。麦场上没有了牲畜拉碌碡碾场的人欢马叫,用上了电动脱粒机,但翻场晒麦秸、扬场清颗子、积麦秸垛子,仍然可见农耕时代旧景中的亲切场面。这情景,在关中平原一带已经成了往日的记忆。
爬上鸟鼠山的一线天,有鸟雀在空中旋飞,石壁上的洞穴没有鼠类的动静。便想,这鸟儿可曾是大禹导渭时的鸟类繁衍的若干代后裔,一直用翅膀把阳光与水声驮到了现在。远古的大洪水,迫使鸟鼠同穴,生存了下来。《山海经》有鸟鼠同穴之山。晋代郭璞注为:鸟常在外,鼠常在内,共穴而居,故山以是得名。二物共穴,鼠深而鸟浅,各自生育,不相侵害。看来,孔氏《尚书》及郦道元曰“鸟鼠共为雌雄”,皆误也。
清泉流淌的一线天,传说乃大禹使斧头砍开的,山石峭崖似有斧痕。若用科学方法分析,则是远古造山运动时岩石碰撞所致。大禹半人半神,另当别论。渭源县志说:南谷山在县西十五里红土庄,渭水发源于此,凡三泉出,向东流。幽暗的一线天外,是开阔的草甸与山峦,品字形的三泉还在数里外的高处。这里,正在修筑供游人跋涉的石板小径,小溪旁有民工住的简易帐篷,有两匹瘦小的骡马在用心地啃麦草。途中遇到脚夫牵着或吆喝着体形矮小的骡马,驮着沉重的石板,颠簸着艰难前行。攀援的小径不时穿过小溪的列石,一路泥泞不堪,空人跋涉尚且疲惫,牲畜非人,负重且有鞭子伺候,难免生出一点怜悯之情。
终于爬到最高处的山垭了,却不见了溪流踪影,只听得哗啦啦的水声在四周回响。茂密的灌木掩盖了溪流,小径边点缀着黄的白的红的紫的野花,平素寂寞开无主,却不失美丽可爱。在方圆几十步内外,有吐云、遗鞭、禹仰三口泉眼,呈品字形,乃渭河源也。石块围拢的泉眼,并无泉水突涌,显然是一处景点而已。遗鞭泉的传说倒也神奇,说是唐朝李世民遗鞭于此,之后却在长安的渭河边捡到了那条鞭子。高处的禹仰泉是一袭瀑布,从天边的树丛中悬挂下来,洁白,清亮,在崖下的浅潭中喧响。如若翻过高崖,也就是另一处地域了。游人驻足于此,也少不了抬头仰望瀑布,直仰酸了脖子。心想,远古的大禹也这样仰望过。
一条河的源头找到了,了却了平生一桩心愿。而时间的源头在哪里?比用斧头导渭的大禹更早的历史起点何在?想起来该是多么遥远复遥远。一个人的生命,从肇始到终结,也仿佛一条小溪吗?人一天天长大,变老,却回不到出生时的样子。回头望望,乡愁与往事便袭上了心头。一代一代人,就这样延续承传,继往开来。
有几声咩咩的叫声传来,像是羊的叫声,回转身,对面远处的草甸子上果然有一群羊。湛蓝的天空,白云浮动,草甸子上的羊群像是云朵,却渺小了许多。早先的羌人在这一代放牧,羌与羊近似,如今的牧羊人和羊只,也一定遗传着先祖的血脉。如同这里的鸟,这里的鼠,这里的草木。也如同渭水,从眼前翻山越岭流入天水,流过宝鸡,流经西安至潼关汇入黄河,尽管沿途接纳了多条支流,源头的根本的最初一滴水,仍在其波涛巨澜之中闪烁。
另有一说,渭河源头有三,鸟鼠山龙王沟垴的禹河为北源,豁豁山与骆驼项的清源河为中源,锹峪河为南源。也罢。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从脚下的土地发芽,这条蜿蜒曲折的绿藤,结出了若干朝代和乡城以及人与事的果实,在四季更替中循环往复,永无止境。水长流,人常在,多少春梦不过刚刚萌生,而每一天都会是新鲜如初的。日子,源远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