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陕西兴平汉武帝陵墓以东约一公里处,矗立着一座奇特的土堆,上面散落着许多大石头和石雕,很像一座小山。南侧有一块石碑,建于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汉代骠骑将军侯火公,福马状元,去病榻”的碑文,是陕西巡抚毕渊舒所写。这就是今天公认的霍去病墓。
笔者仔细考察历代文献,观察近年来的考古钻探发掘简报,发现这种知识的形成缺乏逻辑联系,迷雾重重。
图1霍去病墓,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陕西巡抚毕元枢在兴平县立顾圣雷碑。
20世纪初,西方和日本汉学家纷纷效仿,开启了现代意义上的霍去病墓调查研究。1914年,一群法国汉学家对中国四川和陕西的历史遗迹进行了实地考察。在随后的调查报告中,维克多·谢阁兰详细描述了霍去病的陵墓。1923年,让·拉提格也参观了这个地方,并写了一篇论文。1924年,美国汉学家毕晓普(Carl W. Bishop)效仿,写了一份调查报告。后来,卡尔·亨茨、海因里希·格鲁克、约翰·c·福开森、水野清等许多汉学家也相继发表了论文。除了专著之外,奥斯瓦尔德·龙任、亨利·达登·提扎克、桑园·提索、祖利·刘溪等也在相关著作中对此进行了简要描述。20世纪30年代,中国的马子云和古藤考察了霍去病墓及其石刻。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对茂陵和霍去病墓的调查和研究一直没有间断过。考古学家对茂陵及其附属遗址进行了两次大规模的调查和勘探,并发表了简报和报告。此外,学者如顾铁夫、王子云、、傅、、杨宽、、、贺汉南、安帕鲁丹、、林梅村等。讨论过这个问题。回顾百年学术史,学者们通过调查探索、描述考证、分析解读等方法,对霍去病墓及其石刻的礼仪规范、源流、风格、思想内容等进行了全面深入的研究。
以上所有的讨论都是基于同一个前提,那就是毕渊题写碑的山头就是霍去病的墓。也是基于同样的前提,大多数的讨论都把这座山的特殊形状和它的石刻的思想内容归于姬宫。只有水野清指出,除了济公之外,它还可能隐含着另一种象征意义,即与神仙思想有关。尽管水野清的洞见也是基于上述前提,但它为重新审视这座小山的功能、思想内容和可能属性提供了重要线索和启示。顺着这条线索,我们可能会有新的思考。
图1霍去病墓,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陕西巡抚毕元枢在兴平县立顾圣雷碑。
关于霍去病墓的最早记载见于《史记·魏将军列传》中的《骠骑记》...他在生命的前六年就去世了。天子丧,属州宣家军,陈从长安至茂陵,为祁连山葬象。《汉书·霍去病传》:“去病...元寿用了六年时间。“地上属国宣甲,军陈从长安到茂陵,是祁连山葬象。”见汉孝武帝《纪》中类似记载。最早的石刻记载见于《史记》、《魏将军列传》中,唐司马贞《索隐》引姚案说:“葬于茂陵东北,与卫青合葬。西是青,东是病。有竖石,前有石马,后有石人。”又见《汉书·霍去病传》颜师古注曰:“茂陵旁,丘上立石,丘前有石马。“此外,还有唐代霍去病墓或石刻的简要记载、宋代《太平宇宙志》、《长安纪事》、清代《关中名胜志》、《兴平县志》、《陕西通志》等。,其内容多参考《史记》、《汉书》及相关注释。其中,清乾隆四十二年(1777年)《兴平县志》进行了修订。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时任兴平知县的顾圣雷请陕西巡抚毕元立碑(图一),正式确认前述山头为官方名义上的霍去病墓。
在整个茂陵中,有许多大石头散落在只有毕元题写纪念碑的土堆上下。它的外观是最“山”的形状,上下有许多大型石雕,包括“马踏匈奴”的石雕。这座土丘的位置、外貌、主题和个别石刻的象征意义都与相关文献记载相吻合,所以人们不仅自然而且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座土丘就是霍去病的墓。直到今天,大家提到茂陵的其他墓冢,可以说是“金太阳墓”和“所谓的碧园霍光墓”。但是,每当提到霍去病的墓,都是肯定的。如果仔细考察历代文献,观察近期考古钻探发掘的报道,笔者发现这种知识的形成缺乏逻辑联系,迷雾重重。
图2茂陵博物馆藏西汉霍去病墓“左思空”和“平原乐陵……”铭文(拓片)。
早期文献《史记》、《魏将军列传》、《汉书霍去病传》只记载霍去病墓“似祁连山之葬”,并未说明霍去病墓在茂陵的具体位置,也未提及石刻。最早的石刻记载见于《史记·骠骑将军魏传》,唐司马振《索隐》引姚语。据考证,姚的名字可能是南朝陈尧汜(533-606)。《陈数要诀传》记载,太建初(569)聘于周,著有《Xi聘道》一书,内容十分详尽。此外,汉代《霍去病传》中唐嫣石鼓(581-645)的笔记中也有石刻。陈建初距汉武帝六年(前117年)686年,唐与颜师古时代相隔700余年。强调这一点,并不是企图颠覆这些石刻的年代。从石刻的风格和样式以及“左思空”和“平原乐陵……”(图2)的铭文来看,它们是西汉时期的遗存不成问题。但问题是,为什么姚和颜说那个有石头和石刻的小土堆是霍去病的墓呢?依据是否可靠,我们不得而知。
图3“韩火上病榻”碑,清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杜佑使臣程所立。
图4陵墓,摘自盛雷秀、张裕编著的《兴平县志》卷二十五,清乾隆四十四年印制。
图5《兴平县志图》(局部),古修、张裕编著的《兴平县志》卷25,44年清乾隆刻本。
桑元直藏1907年探访霍去病墓时,其北面100多米处有一个土堆,土堆前是1697年杜佑使臣程所立的“汉霍去病墓”碑。1933年,易、马子云也看到了,并说当地村民一直把这个土丘叫祁连山,而南边的霍去病墓叫“石岭子”。现在土墩不存在了,但是纪念碑还在(图3)。清乾隆四十四年版的《兴平县志》说:“今古案师所言属实,犹有石马。人家叫祁连山,也不管谁装的。知县顾圣雷,请知府毕元写碑更正。”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在本县的茅岭山地图中标注的是霍去病墓“石岭子”(图4),而“石岭子”以北的一个土堆却标注为霍去病墓(图5)。另据考古钻探,“霍去病墓后100米,现在茂陵博物馆宿舍区,传说是霍去病的‘衣冠冢’,已被铲平,钻入墓中。该墓东西长19米,南北长21米,墓道朝西,长32米,宽8-14米。所以,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是“石陵子”及其北侧的墓,也就是霍去病的墓?康熙三十六年碑和乾隆四十一年碑有什么区别?所谓的“衣冠冢”可信吗?
图6茂陵钻探勘察平面图,摘自咸阳文物考古研究所:《西汉帝陵钻探勘察报告》,文物出版社,2010年。
2003年的考古钻探调查显示,茂陵东司马路两侧共有19座墓葬,其中有11座陪葬,8座未陪葬(图6)。其中“霍去病墓前和茂陵司马东路南侧有两座大墓(图6,18、19号墓),均朝北。其中,东部陕西省的一个考古研究所已经挖掘了西部的那个,当我们钻孔时,发现地面上没有土壤”。这两座墓离霍去病墓很近,都是大墓。它们的主人身份和地位肯定不一般,那么这两座大型明葬墓的主人是谁呢?
图7“养心甲”明青铜鼎,西汉,高19.5厘米,直径18.5厘米。出土于陕西兴平汉武帝茂陵一号群葬坑(羊头冢),保存于茂陵博物馆。
据《汉书·卫青传》记载,卫青将军“举墓如庐山”,匈奴地区的山名,称为尊崇山,但并未指明陵墓的具体位置。关于卫青葬位的最早记载见于陈楠瑶茶语,即“葬于茂陵东北,与卫青葬合为一体。西是青,东是病。”唐嫣石鼓也说:“在茂陵之东,我第二次去病坟之西,也是如此。”后来根据文献记载和口头传说,霍去病墓(指石陵子)西北约50米处的土墓(图6,3号墓)就是卫青墓。墓前有一块清乾隆四十一年毕元所写的“汉大司马长平侯墓”石碑。然而,20世纪的考古发现挑战了这一传统观点。陵墓东两公里,东西共五座冢,其中西端一座(图6,14号墓)最大,南北长95米,东西宽64米,高22米。它南高北低,看起来像一个羊头。当地人称之为“羊头冢”。1981年,该墓地一号葬坑出土了大量器物,其中不少器物上刻有“养心世家”字样(图7)。据此,学者推断为梁武帝长姐卫青和养心之妻长公主之墓。据《汉书·卫青传》载:“元丰五年,清启。”“随主葬,立墓如庐山云。”那么,是否意味着“羊头中”就是“庐山”呢?是药茶和颜师古的记载有问题,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有学者提出一个假设,说:“从《汉书》的语气判断,公主可能先于卫青而死。是否可以假设公主先葬在一号无名墓,卫青死后,公主被移至卫青墓,与卫青墓并列在‘庐山’形土墩下?原来的随葬品还埋在不知名的葬地,没有搬迁,所以出现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种现象。”这种假设能否成立值得怀疑。退一步说,即使这个假设成立,霍去病墓西北50米的土堆就是卫青墓,那么为什么上面没有石头和石刻,没有山形呢?如果两座墓葬都以匈奴辖区内的山丘为葬式形制,为什么两座墓葬距离如此之近,形制却大相径庭?很混乱。
此外,还有许多关于古代遗址的神话和文献的例子,如湖南长沙的马王堆汉墓。老故事是五代楚王马殷家族的墓地,故名马王堆。但《太平玉环记》记载,这里是西汉长沙王留发埋葬唐·吉尔的墓地,故名“双女墓”。后来,这种说法在《清代统一志》、《湖南通志》、《长沙县志》中被沿用。这一点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但1972年考古发掘证实,这是西汉长沙香缇侯家的墓。可见之前所有的传说和文献都是错误的。例如,位于陕西咸阳周陵镇北部的两处坟地,自宋代以来一直被认为是周文王和周武王的墓葬。墓前有清代乾隆年间毕沅书写的石碑,旁边的祠堂内有32处明清碑刻。然而,2007年的考古发掘证实,这两座墓葬是战国晚期某代秦王的墓葬,而不是文献和千余年口头传播中所谓的周文王和周武王墓。那么,“霍去病墓”的知识有没有可能从一个故事流传到另一个故事?
图8:茂陵博物馆藏西汉胡夫石雕,长200厘米,宽84厘米,霍去病墓。
图9卧佛石像,西汉,长189 cm,宽103 cm,霍去病墓,茂陵博物馆藏。
图10茂陵博物馆藏霍去病墓西汉胡人抱熊石雕,高277cm,宽172cm。
也正是基于“霍去病墓”这一前提,多数学者不假思索地将前述山头视为“祁连山”,将其思想内容归于龚景。没错,《史记》确实把霍去病的墓称为“祁连山的一个葬像”,司马真的《索隐》引用了北魏的崔浩(?—450)曰:“欲除此山之病,破此山之邪,故献葬象。”然而,司马迁和崔浩提到的“祁连山”是否指这个土丘,不得而知。土丘南侧的“玛塔匈奴”石刻,确实有纪律性的特点,但是否和其他石刻在一个群体,是否有历史上的转移?还有待调查。石刻的其他题材,绝不像有些学者说的取自祁连山的猛兽,象征祁连山的险恶环境。一个简单的道理是,祁连山永远不会出现大象。其中马、虎、象、鱼、蟾蜍等动物,以及胡人持熊,是汉代神仙世界中常见的题材(图8、图9、图10)。20世纪初的石刻分布也表明,除“马踏匈奴”、“卧马”等部分石刻位于土墩下外,其余均在土墩上的不同位置(图11、图12)。石雕和石头散落在土堆上,场景就像水野清的洞见,酷似汉代的博山炉(图13)或其他博山形的装置(图14)。所以,这个土丘与其说是“祁连山”,不如说是“仙山”。
图11霍去病墓石刻分布图,摘自让·拉提格《霍去病墓》亚洲艺术杂志,1927年,第2期,第86页
图12霍去病墓石刻分布,摘自安·帕鲁丹著《中国精神之路:石墓雕塑的经典传统》,纽黑文和伦敦:耶鲁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241页。
图13西汉铜钵山炉,高26厘米,腹径15.5厘米,河北满城灵山景王刘胜墓出土,河北省博物馆藏。
图14西汉桐柏山枫,高28.1厘米,直径23.5厘米,甘肃平凉出土,甘肃省博物馆藏。
如果这个土堆模拟的是一座仙山,哪怕是一座坟墓,或者是霍去病的坟墓,那么它的思想主旨和象征本质可能不在于规训的功德,而在于通过构建一个想象中的神仙世界来表达长生不老的观念。
神仙信仰在汉朝风靡一时。游仙渗透到汉代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成为当时文艺的热门话题。汉代的文学作品、建筑、绘画、雕塑、器物都充满了浓郁的神仙气息。就建筑而言,文献中有很多建筑,如集贤宫、仙景、递进台、田童台、王森台、沈明台、吉森台等。,不胜枚举。
《史记·封禅本纪》说,张健宫“辖北一大池,渐高二十余尺,名曰太业池。其中有蓬莱、方丈、瀛洲、胡亮,犹如大海中的龟和鱼”。石五记,唐司马真《索隐》引《三辅故事》:“点北海池北岸有石鱼,长二尺,宽五尺,西岸有石龟两只,各长六尺。”1973年,Xi西郊张健宫太液池遗址出土一条大石鱼,长490厘米,头径59厘米,尾径47厘米。鱼的大体轮廓是橄榄形的,只有鱼眼。其形制十分简洁,具有西汉大型石雕的风格,从而印证了上述文献记载。
图15西汉甘泉宫田童台遗址,高约16m,石熊高125cm,腰围293cm。陕西省淳化县梁武帝村。
《史记》、《魔书》、《汉书·郊祀》都记载,汉武帝元丰二年(109),听信方士宫之言,为招仙,在甘泉宫修建了台,皇室在此举行重大祭天仪式。陕西淳化县梁武帝村东有两座高大的土墩,即西汉甘泉宫田童台的基座。两座底座东西相对,高约16米。南侧不远处有石熊和石鼓,石熊高125cm,腰293cm。其造型敦实,风格古朴(图15),酷似霍去病墓石雕。
图16霍去病墓中的大石头
既然武帝在宫中修建了神仙建筑,也可以想见茂陵不可能有这样的建筑。毛峰图东南500米范围内有两处汉代高层建筑遗址,其中较短的一处文献上认为是小武园“白鹤亭”遗址;较高的一座高约9米,上面有几块天然巨石,被当地人称为“石丘”。白鹤亭与神仙有关。「压石墩」有什么作用?现在还不好说。不过霍去病的墓上有很多石头,和石墩差不多。据说有150多块大大小小的石头,大部分是天然的石头,也有一部分疑似建筑用的石头(图16)。根据方士龚所说的“神仙住好楼”和神仙园林的出现,地区的神仙园林也应该巍然屹立。那么,纵观整个茂陵,哪个遗址有这样的形制和性质呢?答案似乎不言自明。
《读图与观史之影:汉唐考古发现与视觉文化研究》
(本文选自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出版的《读图与观史:汉唐考古发现与视觉文化》。当报纸发表它的时候,笔记没有被包括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