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老年人是连山公园相亲角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从公园南门进入,左转,过一个小桥,就是莲花山最繁华的角落之一。这些出生于五六十年代的叔叔阿姨们,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而来。他们会试探性地问对方一个似乎有眼神交流的陌生人,“你是想给你女儿找个对象还是给你儿子找个对象?”
偶尔他们会发现有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交友角把征婚信息按照年龄和性别分成几个不同的区域,最少的是“中年女性”和“中年男性”。他们不是婚恋市场的主流,但也代表了一种特殊的求爱模式。人到中年后,再去寻找另一半,大部分都离婚了,也有丧偶的。
他们的需求大多是现实而直接的——想找个老婆互相照顾,有的人只是说“我没有爱”。他们的孩子大多比较独立,一个人生活在深圳这个快节奏的城市。他们渴望陪伴,却又害怕爱情。相对于年轻人的恋爱和中老年人的婚姻市场,一些物质需求变得更加直接,但精神需求也变得更加纯粹。
相亲的场景
人过中年,选择重新寻找另一半
大约十年前,杨静向东南穿越4000公里,来到了深圳。在新疆出生长大,结婚生子。她离开了绿洲点缀的戈壁滩,彻底离开了那个给她留下了一生阴影的家。
因为丈夫的家暴,杨静选择了“脱身”,与3岁的女儿离婚。后来,为了躲避当地的流言蜚语,她来到了“无人知晓”的深圳。杨静于1983年参加高考,大专毕业,起初从事金融工作,后来转向销售金融产品。“努力去做,底薪加提成,一个月4、5千。”销售业绩评估,连杨静周末都加班。除了担心再婚会让年幼的女儿无法接受之外,独自养家让她没有时间照顾自己。“我再也不忍心去找了,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找,也找不到好的”。
2017年,女儿结婚,嫁到山东。第二年,当杨静去北方看望女儿时,女儿说她应该找个伴。当时已经50岁的杨静在深圳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她也觉得可以找个老婆互相照顾,共度余生。“当我退休和年老时,我感到孤独。找个伴至少聊聊天,一起出去走走。”
后来,经人介绍,杨静知道了莲花山公园的相亲角。去年,她在“中老年区”的女士区挂上了征婚信息表,准备再次寻找另一半。在择偶标准一栏,她特意加了“脾气好”的要求。
在女性区后面,黄磊在男性区的信息表,个人信息一栏写着“民族音乐人”。1942年出生的他,可能是莲花山相亲角里年龄最大的求婚者。
36年前,他作为特区第一代牛来到深圳,来这里之前已经离过婚。在深圳的36年里,除了中间有一两个合伙人,基本都是一个人住。从青年到老年,黄磊在深圳单身了几十年。朋友们一个接一个介绍他,但没有一个能说下去。
与一些老年人不同,黄磊觉得自己的孤独不在生活,而在精神。“对我来说,寻找伴侣更多的是有一个亲密的人可以交流”。
黄磊说他接受不了不能说话的人。“我之前遇到一个相亲对象,当我问她奥巴马是谁的时候,她不知道。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伴侣。”黄磊这样描述他见过的一些人,“基本上只谈萝卜白菜土豆,大家都不在一个频道上”。
相亲的场景
择偶的各种标准
健康、善良、有责任心,这些关键词频繁出现在征婚信息表的择偶标准一栏。这些陈词滥调的描述,代表了包括中老年人在内的大多数人对理想伴侣的基本要求。学历的符合,三观的符合,更多的精神标准也是很多中老年人在重新寻找另一半时所看重的。
黄磊的要求在相亲对象中算不上高。1978年参加复辟后第一次高考,进入大学学习艺术的李彩桦,对另一半的标准可以用“严格”来形容。
李彩桦早年学习声乐和芭蕾。大学毕业后,他去了一所艺术学校教书,后调入深圳一所事业单位工作。她平时很注意保养。生于1958年的她,依然留着一头黑发。她说她平时在街上扎个马尾辫,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所以她对另一半的形象要求很高,包括身高175-180cm,长相好,“更注重眼边”。
据她观察,很多她这个年纪的男人在生活中“看起来很老”,观念陈旧固化,“不像我们这种艺术比较能跟上潮流的”。所以她要求对方比自己稍微年轻一点,最好是大学学历。“两个人的认知应该在一个高度,三观在一个点,这样磨合不会出很多问题。”
而且有些人的标准很直接。在朱晖的婚姻信息表中,选择伴侣只有三个简单的词:生育。
朱惠年近60岁,与前妻离婚20多年。他的个人介绍和择偶标准都是“头重脚轻”。对比择偶标准,他在个人信息一栏已经差不多写完了自己的前半生经历:退伍军人,在职研究生学历,原本在河南老家开公司,从自己手中购买了600多平米的土地。其中一段他还写道,“有个副局长曾经说过,谁嫁给我谁就幸福”。2004年起,他来到深圳做物业管理公司,在深圳买了一套三居室。
朱晖有很强的家族意识。他直言不讳:“我生命的唯一意义就是有一个孩子。如果没有孩子,一个人就死了。如果有一个孩子,总会有人记得他。”
在上一次婚姻中,朱晖与前妻生了一个女儿。离婚后,女儿跟着前妻。他擅长书法,经常用毛笔给女儿写信,希望女儿感受到她的真诚。但他女儿上大学后就和他断了联系,前妻也不再见他了。朱晖不想过多谈论前一段婚姻失败的原因,只是说双方“不合适”。
过了50多年的生活,朱晖觉得人生可以用六个字来概括,“吃饭、做事、休息”,而说到求爱,道理也是一样,“我只想要简单的生活”。
相亲的场景
中老年人的爱情故事里有爱情吗?
陈强的妻子在20多年前去世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找到另一个伴侣。陈强说,自从去年她把征婚信息表贴到莲花山公园相亲角后,就接到了“很多电话”。但是一两百个电话并没有满足他的愿望。相比那些冗长的个人介绍,陈强的个人情况写了两行手写。学校食堂大厨,工作十年,踏实,勤奋,上进。孩子都结婚了,没有负担。她在寻找一位有缘女士共度余生。
过得好是陈强现在对伴侣的全部期望。60岁的他,现在向往的只是传统意义上的家庭幸福。“我可以给她提供无忧无虑的生活,她可以照顾我们的日常生活”。说到爱情,他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话题,“这个年纪谁还想这个?”
如今依然活跃在深圳艺术界的黄磊,对爱情的看法与陈强等许多中老年人不同。从事艺术工作几十年,对爱情依然有着天真而热烈的向往。“也许有人觉得这个年纪谈爱情很可笑,但其实人是有想法的,即使年纪大了也可以有爱情。”
正因如此,他对下一次婚姻的期待,并不是普通家庭的那种“四世同堂,儿孙绕膝”。他只希望能找到一个心灵相通的伴侣,与他们共度这个世界。
李彩桦也相信婚姻中有爱。离婚12年后,李彩桦专注于照顾父母,打理自己的声乐教学班。直到去年父亲去世,母亲回老家被亲戚照顾,她才开始感到孤独。“现在我要老去了。我这个年纪很着急,感觉身边没有做不到的人。”爱旅游,妈妈回家后她就一个人出去旅游了。一个人的时候,她看别人成双成对就觉得“不好”。
除了生活上需要帮助,她更希望对未来的伴侣“体贴”,但她知道这需要一个过程。“两个人相处,一定是从同伴开始,然后逐渐转变为亲人和爱情。”
但是1966年出生的林玲不相信爱情。此前,她从云南老家来到深圳“催”女儿办完婚,现在和女儿挤在一套租来的一室一厅的公寓里。她猜测女儿将来会在深圳定居,于是有了留在深圳的想法。她离婚20多年了。本来她一个人住在云南老家,一直不想再婚。现在,她也在相亲角上发布了自己的信息。
“年轻人不再相信爱情了。我们还相信什么?”在她看来,婚姻是一种“价值交换”。
不得不谈的物质条件
双方的经济条件是谈婚论嫁绕不开的话题,相亲中的中老年人也是如此。
在云南老家镇和省会昆明,林玲和女儿都有自己的房产。每月退休金2500元,即使加上两个房子每年四五万的房租收入,林玲也知道自己的收入比较低。但她觉得生活中“男方还是要付出更多(钱)”的,两人结合后的财务也要自己管。有房也成了她硬性的条件。
用林岭的传统习俗来说明你的想法:女子出嫁,男方需要提供彩礼。“如果男方没有这个彩礼,他的结婚成本会很低,离婚成本也会很低”。她觉得,有一个稳定的住所,答应照顾自己,和对方的人品一样重要。在她看来,这些物质条件就像是男人将来要对女人负责的承诺和约束。“我不想做免费保姆。”
她提到,自己之前和一个自称退休高级工程师的男子有过接触,对方有自己的房子,但两人在房子装修上产生了分歧:林玲理想的装修费用要20万,对方犹豫了一下问“你不爱我了吗?”她直接说了“我不爱你”。
在林玲看来,对方接受房子的装修是一种“诚意”,装修后的房子未来并不属于她:她说,她并没有要求房产证上加名字,而是想让对方承诺允许她继续住在房子里,直到去世。
林玲想到,如果最后找不到符合这些条件的伴侣,她就卖掉云南的房子,在深圳买套公寓,或者在城中村买套房子。只要在200万以内,她觉得自己买得起。但是,需要考虑的是,女儿婚后能否支撑一部分资金。她不会用她所有的养老金去买房子。
刘悦泽把林玲未来的计划变成了现实。去年老伴去世后,61岁的她住在辽宁。她被儿子带到了深圳,带孙子成了她日常生活的一大部分。现在孙子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奶奶和爷爷也来帮忙照顾。刘悦不是很忙。“一个人也想找个伴,但是没有就不想找了。”经人介绍,她还在莲花山公园相亲角发布信息。
刘悦早年曾经商。她说她敢“扣房子”:儿子大学毕业后,她在深圳给他买了一套房产,现在已经升值几千万。她还在宝安区为自己买了一套公寓。“一般情况下,跟媳妇闹得不愉快,就在那呆两天。”
有自己的住所让她“足够自信”,所以择偶条件里没有“住房”,但她说养老是必须的。作为一个游客,她更愿意把这个伴侣当成“伴侣”关系。“没钱的话,她连出去玩的机票都买不起,酒店也住不起。”她也不奢望和未来的另一半有甜蜜的“二人世界”。“我还是把孙子放在第一位。”在之前的相亲中,有个男的提出了类似的想法,她立马拒绝了。她觉得这样的关系,两个人小病小病都能互相照顾。生了大病就去找自己的孩子,“不行就找保姆”。
即使我相信婚姻最终能走向爱情,我自己的经济条件也很好,李彩桦对对方的经济要求也不会降低。她每个月养老金收入15000-20000元,觉得对方应该和她平起平坐。她注重生活品质,比较小资。她经常光顾演唱会和咖啡馆,所以对方的消费水平自然要和她匹配。虽然拥有一套等待装修的房子,但她还是要求未来的另一半拥有一套房子。“这是他能力的表现”。
在相亲市场上,似乎男性对女性的财务要求并不是那么明确。同样相信爱情的黄磊觉得,如果能找到合适的另一半,他死后对方会继承一部分遗产,但具体多少他说不上来。学校食堂的厨师陈强,在深圳无房,住宿舍。他的收入虽然稳定,但也不是很高。他说他“一上来就讨厌谈论车和房间”。
中老年人相亲的理想与现实
自然醒来,要买菜,做饭,吃饭,午睡,洗衣服,跳舞。杨静没什么事可做,一天过得很快。“有时我感到(孤独),有时...我习惯了,也没什么。”杨静在中间停顿了一下。
“找得好,两个人一条心可以走下去,过一辈子,找得不好,又是一场灾难。”遭受过家庭暴力后,杨静对寻找另一个伴侣持谨慎态度。来深圳的时候,杨静因为工作不稳定,不敢贷款买房。直到退休,她仍然住在租来的房子里,但和林玲一样,她对伴侣也有类似的住房要求。但是,因为她有养老金支撑生活,所以不一定需要再结婚。
伤害不仅在一代人身上留下印记,因为离婚,女儿小时候被其他同学嘲笑为“无父”,因此对家庭破裂耿耿于怀。她还抱怨说,杨静选择了离婚,结婚时没有招待亲朋好友,只是简单地领了个证。
杨静不指望她不在身边的女儿将来能照顾好自己。她选择为她即将到来的晚年做计划。从她开始约会开始,她接触过的十几个男人都不符合她的要求。她觉得自己可能很难在相亲角找到合适的人,因为听说有人在那等了十年了还没找到。“如果真的找不到合适的,那就自己过吧。如果生活不能自理,就去养老院吧。”
朱晖对他在约会角落的未来很乐观。离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朱晖觉得自己的状况其实“很容易找到伴侣”。据他说,当时除了女性愿意和他在一起,就连很多女生的父母都找到了他,希望能成为一家人。但是“年轻的时候,总觉得会有更好的选择。直到现在,我反而变得被动了”。
这些年来,朱晖一直期待着再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和我年龄接近的已经不愿意生了,能生的也觉得我年纪大”。这是他婚姻的一个“死循环”。但他觉得自己“生育”的要求虽然很难达到,但“找不到”。其实还是有匹配的,他只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最合适的。
像杨静一样,李彩桦知道他很难找到合适的伴侣。除了在相亲角发布征婚信息,她还在一些婚恋网站上付费成为会员。在和朋友聊天、网上聊天的过程中,她发现,她这个年纪的男人“不想找我这么大的,反而会找小一点的”,而且因为自己的形象,她也不想接受比自己大的,“人老了都显得老”。
除了在视频聊天中添加一个模糊双方实际年龄的过滤器之外,付费约会网站成员并不比免费约会角更有用。以前能和李彩桦在网上聊天的男人都不在深圳,不同的地方意味着不同的收入水平,这是她不能接受的。而且这些网站“女多男少”——这和相亲角的情况差不多。
李彩桦觉得为中老年人寻找新伴侣的服务太少,希望有机构举办线下午餐会,“分高端、中端、低端”,让自己有更好的机会遇到符合要求的伴侣。
“但我没有放弃。我一直在找。我一直在找,直到80多岁。到那时,我就可以找到一个伴了,这需要几年的时间。”即使她到了养老的年纪找不到可以互相照顾的妻子,她也宁愿选择社会养老的方式。我们的标准不会降低,李彩桦简单而果断地说。
(应采访对象要求,、黄磊、、、陈强、林玲、刘均为化名。)
南都记者焦梁明吴灵珊
摄影:南都记者吴灵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