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一个春日,74万大学生的生命按下了暂停键。
3月15日,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会议上,市教委发布了“各高校按校区采取封闭管理”的公告。从3月2日上海大学开始,上海交通大学、复旦大学、华东师范大学相继发布通知,上海64所高校相继转入校门紧闭、自给自足的“战争疫情”状态。
在停课70多天的时间里,上海各高校全力保障校园基本生活,尽力满足物质层面的刚需。然而,学生的心理需求有时会淹没在海量的信息中。
他们有的因积极隔离而纠结孤独,有的因宿舍关系而感到“窒息”,有的因失眠而求助药物。越来越多的人在一次次的学校疫情中寻找情绪调节的阀门,试图带着抑郁生活。
当他们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时,这些大学生试图在这个春天寻找心理支持,探索情绪管理和自救的可能性。
1
气泡
在5月19日的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会议上,提出企业复工复产的重要措施之一是“泡沫管理”,这对于高校来说并不是一个陌生的名词。近两个月来,上海几乎所有高校都在实践“泡沫”管理模式。大学校园被封闭成泡泡,里面是核酸检测阴性的学生和教职工。因此被认为是安全可靠的。
潘一第一次听到“泡沫管理”这个词是在关闭学校的通知中。她就读于上海大学,住在延长路149号静安校区。自3月2日上海大学发布“校园关闭”通知以来,她已经81天没有踏出校门,一直在校园里“泡”着。
这不是她第一次经历校园疫情的封闭。一开始,她还很乐观。在寒假前的一月,她的扩展校园因疾病控制安排而短暂关闭了几天,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这一次,随着各个校区陆续报出“核酸检测异常”并逐一关闭,她逐渐意识到事情并不顺利。待在室内似乎陷入了一个循环,走出宿舍的时间变得难以估计。
为了保证泡泡的安全,潘一不得不呆在宿舍长达三周,每天两次维持抗原和核酸的状态。
从3月16日开始,潘一做了36次核酸。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从3月15日开始,我做了36次核酸,每次都是阴性。我知道我的身体很健康,但是我的情绪很不正常。”潘一说。
她形容自己的心情是一个“泡沫”,表面上没有什么异常,实际上非常脆弱:对事物失去了好奇心,变得茫然浮躁;无法专心做事,原本最喜欢的追剧渐渐失去了吸引力...大部分时间,潘一坐在办公桌前刷手机,一天都在发呆,纠结自己在做什么。
来自上海交通大学的余也有类似的烦恼。他所在的校区位于闵行区东川路800号,是交大最早封闭的校区。3月9日凌晨,交大开始实行“只进不出”的政策,所有课程改为在线。他只能待在几平米的宿舍里,所有饭菜都是志愿者送的。
待在室内的第一周,他和室友吵了起来。24小时高度重合的生活让他极度不适,生活中的小摩擦在此时被放大。最坏的情况是,同宿舍两个人空互不喜欢,一整天都谈不上话。宿舍气氛极度压抑的时候,他只能全神贯注在手边的电脑上,埋头工作一个星期。“就在我心情低落的时候,我完成了第二次研究的开题报告。”
同样被困在寝室的华东师范大学的刘玉婷试图通过绘画来寻找内心的平静。在一幅以“疫情中的自我”为主题的画作中,她用几个沉睡的符号、樱花、几本书和一部手机描述了自己在学校封闭中的生活:“樱花意味着墙外的春天,而沉睡是我在疫情期间做得最多的事情。我花很长时间看书,用手机保持与外界的唯一联系。”
这似乎就是泡沫中的大学生的缩影:疫情期间在宿舍睡觉、学习、刷手机、度过春天。
在画的最后,她用黑色油画棒在这些符号上加了一堵“墙”:“这不仅代表了学校提供的保护,也意味着我们与墙外的世界隔绝了。”
2
关闭
关闭的情感影响似乎是有迹可循的。2020年武汉疫情期间,南方医科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和卫生管理学院联合发表了题为《新型冠状病毒疫情下大学生心理健康状况及影响因素分析》的论文。论文对3881名大学生进行了网络问卷调查,得出“在疫情下,大学生往往存在不同程度的焦虑和抑郁情绪”。其中,焦虑的发生率为26.6%;抑郁症的发生率为21.2%。
在学校关闭的第66天,李鑫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情绪在校园里蔓延。5月7日,母亲节的前一天,所有同学都收到了这条信息:“本片区发现一例核酸检测异常。”
那天晚上,李鑫被窗外的混乱吸引住了。隔壁楼好像有人倒塌了,女生撕裂天空的声音:“我要解封!”“让我回家!”“学校停课快70天了。为什么还是正面的?!"
李欣听不清混杂在尖叫声中的话语,但她感到绝望和无助。
她看到对面居民楼有人从阳台探出头来,试图安慰无助的女孩:“放松点,说不定明天就解封了!”但女孩绝望地回喊:“做梦!今天又一个!”
其实,李鑫能理解这个崩溃的女孩的心情。她的宿舍楼就在变态楼旁边。在此之前,她所住公寓西区的7栋楼都被改造成了预防性建筑。学校实行分时段错峰政策,学生可以在指定时段下楼活动。但是那天,这个规定又调整了,防护等级突然提高——停止一切活动,回到室内。刚满14天的“自由下楼”再次被打破,封闭似乎又进入了新的循环。
“这意味着我们不能出去散步、晒太阳,甚至不能去200米外的食堂。”在66天的圈地中,李鑫已经吃了近一个月的盒饭。她觉得有点委屈。“我没有任何违法行为,但是封闭的压力还是在影响我的正常生活。”
宿舍的日常是重复的:早晚两次送核酸,三餐定点送。每天住在宿舍里,李鑫发现他的时间概念开始模糊。一天二十四小时被抗原、核酸、三餐分割,学生自己的学习混进去,变得支离破碎。
学校的关闭会对人的精神状态产生影响,给有心理疾病的大学生增加了难度。
在学校停课的第一个月,彦泽发现手头的处方药不够了。他患有睡眠障碍和轻度抑郁症。一旦停药,他会出现肌肉抽搐、睡眠困难等强烈的戒断反应。
“我本不想求助,但我真的睡不着。”颜泽说。他只好向学校和辅导员汇报,通过互联网医院发放了一批药品。
他真切感受到了疫情的影响。颜泽是摄影系的应届毕业生。本来这个时候他应该在上海的一个角落里拍摄毕业作品,但是疫情的爆发打乱了计划:班里16个人只有4个人正常毕业,包括他在内的12个人选择了延期毕业。
燕泽窗外的风景。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长期待在宿舍不是一个好的选择。颜泽的宿舍位于一楼,楼层布局让他几乎见不到阳光。看着窗外,铁防盗窗把外面的蓝天绿树分割成一片片,很压抑。
他发现很多焦虑和不安其实都是无法解释的。“我们都被困在一个非常固定的环境里,生活高度重合。在10多平米的宿舍里待了24个小时。我周围的一切都是固定的:送饭,上传抗原。唯一没搞定的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宿舍。我太想念外面的空空气和绿色了。”
在学校停课之前,颜泽曾经一怒之下在一个买菜平台把可乐全买了。他一共买了56茶匙,一共336茶匙,整整齐齐地放在宿舍桌子前,这成了楼封期间延泽最珍贵的资料。靠着这批可乐,他和同学们交换了面包、饼干、方便面等食物。无尽的可乐也被他放在宿舍楼下,在物资匮乏的时候低价提供给同学们。
在这段时间里,他找到了一种新的情绪相处方式——固定抑郁似乎是一种情绪稳定。如果看不到绿色,就水培阳台上的香菜头;如果你睡不着,就吃治疗失眠的药......“总有解决的办法。如果没有,就创建一个。”
他笑称自己是“保持农耕隔离的玩家”,并用电影《楚门的世界》来形容这种封闭的学校生活: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有自己和阳台上种的花、水培蔬菜才是真实的。
3
隔离
也与世隔绝,万依羡慕有同伴的生活。她一个人被隔离了近50天。
万依是上海一所大学里第一个核酸检测呈阳性的学生。这一个多月来,她几乎经历了阳性患者的所有流程:转运、隔离、无数次核酸检测。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回宿舍。与身体上的痛苦相比,心理上的孤独似乎更重。
她在日记中写道:“这段经历是痛苦、沉重的打击、怀疑、不信任、委屈和愤怒。”
万依隔离了酒店的窗户。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4月3日,在学校的第一次抗原测试中,万依震惊地发现她已经变成了“二杠”。她的身体不适似乎是预警。前一天,她有咳嗽、忽冷忽热的症状。
“我在看4月1日的核酸阴性报告,一直以为是愚人节玩笑。”万依说。
身体不适让她无法思考,但客观事实却严重冲击了她的大脑。她只能猜测是倒闭前的外卖或者快递携带了病毒。混乱钟和她的室友收拾好行李,开始了他们的第一次转运。当时她没想到,关了隔离酒店的门后,今天又见不到太阳了。
在换乘公交车上,万依看到了一家三口。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幸运的是隔离期间,我没有被转移到收容所,而是住在一家酒店。”万依说。在隔离的第一天,万依失眠了。半夜睡不着的时候,她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看着手机上跳动的时间,直到身体发出困倦的信号,直到睡不着。
但在环境之外,她的同学们的情绪风暴席卷了她:谣言四处传播,许多同学在社交平台上质疑感染源,希望公开她的行程并点名。
万依说她能理解这些情绪。“在学校这种人口极度密集的地方,只要有一个阳性患者,整个宿舍楼都会被置于封闭管理之下。许多曾出国实习的学生被迫改变计划。”
她感到内疚,试图逃跑。短短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对她来说,比过去23年更深刻:外地的母亲听说她检测呈阳性,急得上火,几乎每晚都要吃安眠药入睡;虽然她身边的朋友都在安慰她,但被牵连者的愤怒更伤害她。那几天她几乎不看任何新闻,整天躺在床上,只要拿起手机看到新闻就忍不住哭。
那段时间,陪伴成了她的精神支柱。“感谢朋友,没日没夜的陪伴让我的不安全感少了很多,让我觉得自己不再孤单,让我觉得有人在为我着想。”
“病毒造成的物理伤害非常有限。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其实已经足够幸运了。但是我的亲身经历所暴露出来的问题,也在改变我对一些事情的看法,改变我对未来的追求,这是我在以前的平凡生活中想都不敢想、得不到的启发。”
4
差距
除了激烈的情绪反应,还有人在夹缝中寻找精神寄托。
他是刘玉婷华东师范大学心理学系的研究生,住在中山北路3663号普陀校区。她用“循环”来形容这段停课期:3月待在室内,4月反复爆发,5月才逐渐恢复。
她承认她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这种生活。宿舍封闭,她最直观的印象就是“天天等饭”:“感觉时间特别紧,天天吃。早上8点吃早饭,11点吃午饭,饭后休息,给自己做点事。下午四点半再来吃晚饭,每天都过得很快,好像也是这样。”那段时间,她的作息也很乱。她每天都沉浸在外界的负面信息中,直到凌晨两三点才能入睡。
她本来是要去实习的。就在学校关闭前,刘玉婷刚刚面试了一家特殊儿童培训机构,决定帮助自闭症和多动症儿童进行注意力训练,但这一安排被学校的关闭打乱了。
为了逃离一成不变的“怪圈”,刘玉婷决定做一些志愿活动。“如果你总是专注于一件大事,而你自己又解决不了,你会很沮丧,很痛苦,你得从身边你能做的小事做起,这样会好一点。”
她开始在华东师范大学心理咨询中心做排班志愿者和课程助理。她忙完工作后,发现自己可以睡觉了。"我逐渐恢复了从早上8点到晚上12点的正常睡眠状态."
学校的另一个变化是和舍友关系的加深。4月29日刚好是一个室友的生日。他们把黑色的床帘去掉做背景布,把台灯当补光灯,吹风机当吹风机,在宿舍里开了一个小画室。那天没有生日蛋糕,大家就把放学前一直舍不得吃的傅淼蛋糕拿出来,点上蜡烛,当做简单的生日蛋糕。
宿舍简单的蛋糕。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4月,上海疫情愈演愈烈,华东师范大学也经历了校园反复防控。但5月初,她突然感觉到了松动的迹象:就餐选择越来越多,交通从限制人数变成分批下楼,洗浴和用品也逐渐稳定。
在能够走出宿舍楼的日子里,刘玉婷几乎走遍了附近的每一片草地。她把原本用来打发时间的野菜鉴定书当玩具,在楼下的草坪上找到了荠菜、苦荬菜、蒲公英。
很多事情正在步入正轨,但心理创伤依然存在。她用“差距”来形容自己这段时间的状态:外界环境没有办法改变,所以专注于自己内心的小差距。
刘玉婷拍下了楼下的蒲公英。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5月份,高校关闭开始由紧缩转为逐步开放。
度过了最孤独的时期,万依希望自己能回到原来的生活:和室友开玩笑,在草坪上吹着微风,在天台上拍照,坐在图书馆里看书;李鑫的学校发出了回国通知。她想买张票,回家时给父母一个拥抱。同济大学的自习室已经开放,余终于可以走出宿舍,回到熟悉的学习环境。
从立春开始的关闭终于在5月21日在小满结束。从友谊路到军休楼,刘玉婷走在学校里最熟悉的路上。走在春天里,她感受到雨后清新的空空气,听到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她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接受春天的洗礼,让自己的内心世界保持无序的秩序,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应采访对象要求,、、、颜泽、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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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牛艺彤
微信编辑:安童
校对:贾思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