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刘湘南
西南地区唯一一支中超球队重庆两江竞技足球俱乐部(以下简称“两江俱乐部”)，坐落在重庆江北区繁华的洋河板块。
5月18日下午，它的大门突然热闹起来:大门两侧和铁栅栏上贴着白底黑字的巨型工资横幅。
横幅上的文字写着:“为重庆而战，义不容辞，两年欠薪，我们就失去了青春”，“对得起重庆，对得起球迷，对得起我的家人”，“恳请社会各界帮助我们留住重庆唯一的足球火种”。我们要生存，还要养家糊口，还要还我的血汗钱。”
照片被发布到网上，立即传播开来。
同一天，两江俱乐部一名球员在新浪微博上发布了一封俱乐部全体员工的《致社会各界的一封信》，称“在过去的三年里，我们一直饱受欠薪之苦。到现在为止，我们中间最拖欠的工资已经达到了16个月……俱乐部的大部分工作人员都难以维持正常的生活，很多都是下班后去送餐或者跑滴滴，刷信用卡或者借钱过日子……”
然而在5月24日，却传来了一个轩然大波的消息:两江俱乐部宣布退出中超，球队解散。
《中国新闻周刊》了解到，事实上，早在两江俱乐部讨薪事件公开之前，两江俱乐部欠薪欠债的问题就已经持续了很久，球队随后宣布解散。这不是一个孤立的案例，而是近年来中国职业足球圈的普遍现象。此类非正常事件的频繁发生，折射出中国足球职业化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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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未付工资
在两江会所做行政工作的邵尚(化名)是老员工了，他也是拖欠。邵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整个俱乐部从事后勤、行政工作的有100多人，梯队教练、球员、教练也有七八十人。所有这些人都被拖欠工资。做后勤和行政工作的被拖欠10个月工资，“一分钱不发”，有些一线队教练被拖欠的工资更多，“大概16个月”。球员方面，据邵尚透露，单个球员已经被拖欠1000多万元，被拖欠五六百万元的球员有好几个。
“整个俱乐部的欠薪应该是5000万。”邵说。
在邵尚等两江俱乐部员工看来，他们被拖欠工资的直接原因是两江俱乐部的母公司武汉当代科技产业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武汉当代集团”)不再投资。“也就是说，管理层不想在团队上再花钱了”。
公开资料显示，两江俱乐部前身为1994年成立的武汉前卫足球俱乐部，1997年迁至重庆，2000年被重庆力帆实业(集团)有限公司收购，重组为重庆力帆足球俱乐部。
邵回忆，那段时间各队的表现有起有落，属于中下游球队。他们曾经降级到甲级，然后回到中超，被降级到乙级。最好的结果是力帆集团一接手就拿下了足协杯。那时候对足球的投入还没有这么巨大。“每年力帆集团投入几千万，球员工资也没有现在高，主力球员年薪一两百万。”在力帆集团时代，“从来没有拖欠工资的问题。”
2016年左右，因为力帆集团出现资金问题，球队负担很重，力帆集团决定换俱乐部。2017年1月，武汉当代集团入驻，俱乐部更名为重庆当代力帆足球俱乐部。俱乐部有两个股东，武汉当代集团作为大股东，持股90%。由于重庆洋河路训练基地的所有权属于力帆集团，力帆集团持股10%。
2021年3月，重庆当代力帆足球俱乐部更名为重庆两江竞技足球俱乐部。工商信息显示，俱乐部的股东仍为武汉当代集团和力帆集团，两个集团的持股比例没有变化。球队2014年已经成功，8年中超。
据邵尚回忆，武汉当代集团入主俱乐部后，前期虽然奖金经常不按时发放，工资有时也拖欠几个月，但问题并不严重。到了2019年，开始出现大量拖欠工资的情况，随后愈演愈烈，直到这次公开讨薪事件的发生。
张亮(化名)已经在两江俱乐部的后勤部门工作了8年。他回忆说，俱乐部拖欠工资的问题早在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前的2018年底就开始出现了。2020年上半年，武汉当代集团对之前的欠薪进行了一次弥补，但之后，欠薪问题更加严重。“表现为半年发一个月工资或者打欠条。”一直持续到现在。
据张亮所知，这家俱乐部某球队的后勤负责人，因为俱乐部没钱打比赛，自掏腰包给球队买机票、安排酒店住宿。人头一共欠了大概150万。张亮本人被拖欠12个月的工资和2020年超过10万元的比赛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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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改失败
武汉集团入主两江俱乐部的时候，正是中国足球的“黄金时代”，每个俱乐部都不计成本地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邵回忆说，武汉当代集团刚刚收购了这家俱乐部，大大提高了球员年薪和赢球奖金。“比如在力帆集团时代，赢一场比赛，集团给球队的奖金一般不会超过150万。当代集团进来后，最低中奖300万。”
在两江俱乐部员工张亮看来，他的俱乐部只是一个“小预算团队”。目前之所以出现如此严重的欠薪危机，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他厌倦了当年的“金元足球”。“球员工资高，签了好几年了。还有很多看不见的东西我们想不明白，所以负债越来越高。"
两江俱乐部签约的球员，年薪高达上千万。“足球行业非常特殊。签了一个球员，如果不用他打球，还是要给他钱。比如一个球员年薪600万。他在这里三年了，他只在下面训练。他什么比赛都没打，还拿1800万。”张亮说，“这种情况很多，而且债务很高。用人单位也觉得签了没用，就拖着工资不要了。”
两江的俱乐部拖欠工资问题并非孤例。公开资料显示，2021年，中超16家俱乐部中有10家以上存在欠薪问题。2020年12月，中国足协公布了一系列关于各级职业联赛的新规定，包括俱乐部中性名称、俱乐部支出限制和球员工资限制。2021年3月，相关部门开始推进俱乐部股权多元化改革。
两江俱乐部是最早启动股权改革的中超俱乐部之一。2021年7月，重庆市体育局起草了《关于重庆两江竞技足球俱乐部股权改革的通知》，对俱乐部的债务清偿和股权改革进行了说明。在这份股改方案草案中，重庆两江新区国企将持有俱乐部60%的股份，武汉当代集团保留30%的股份，力帆集团以训练基地为代价，保留10%的股份不变；2021年4月30日前的各类债务由武汉当代集团负责清偿；2021年4月30日后的债务由全体股东按持股比例分担。据媒体报道，之后，重庆两江新区国企两江集团做了一个三年1.5亿的投资计划，首期5000万也已经打入两江会的账户。
邵和两江俱乐部的其他员工一直期待着俱乐部股改的成功。邵尚回忆，在推进俱乐部股改的过程中，有关方面曾成立过股改工作小组。2022年春节后，工作组派人到俱乐部待了近一个月，但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这应该是没有进一步的谈话。”邵商表示，“据我们了解，最终未能进行下去的原因是武汉当代集团想把债务全部转让给两江集团，但两江集团不愿意。据我们所知，俱乐部现在欠下至少两亿元的债务和几千万的税款。”
宣布解散:中超不再有重庆队？
事实上，两江俱乐部的球员在5月18日公开发工资的前几天就停止了训练。这是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因为官方已经宣布2022中超联赛将于6月3日开幕，比赛将在大连、海口、梅州三地进行。
两江俱乐部原来分海口赛区。5月20日，球队后勤人员张亮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如果是正常情况，他们早在5月27日就已经进入赛区了。海口工作人员已经联系过他关于后勤工作的事情，他只能回复“我不能回答你，因为我不知道我们队现在有没有。”
这已经不是两江俱乐部球员第一次因为工资问题罢工了。2021中超联赛第二阶段进场前，两江俱乐部的球员因为被拖欠工资发生了罢工。2021年12月5日，重庆市体育局、两江新区管委会领导在赛区前对选手进行动员。《中国新闻周刊》获得的现场录音显示，他们希望球员能在本月9日顺利进入赛区，完成比赛，圆满完成保级任务。至于欠薪的问题，他们承诺会议第二天就来500万，解决团队的运转问题。并且在当年12月，有关方面已经牵头4家股东单位，争取一次性偿还2021年5月1日至12月的未发工资。同时，要求武汉当代集团在2022年2月前清理所有其他债务。
这次“动员会”之后，两江俱乐部的球员们再次披挂上阵。邵尚回忆道，在这个赛季，“我们队不仅完成了比赛，还成功保级。”但“动员会”上解决拖欠工资问题的承诺并未兑现。
2022年中超新赛季开始前，两江俱乐部球员和员工先通过拉横幅、发公开信的方式进行讨薪，但未能得到有关方面的回应。5月20日晚，两江俱乐部官方微博发布《致全体教练及球员的公开信》，愿意在2021年4月30日前主动放弃俱乐部所欠工资。“只要俱乐部和我们签订2021年5月1日以后的欠薪在一定时间内按一定比例逐步偿还的解决方案，我们愿意在中超战场上为这个俱乐部和这个城市而战。”然而，过了几天，这一说法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5月24日，两江俱乐部向“全体同仁”发出《关于退出中超联赛并停止运营的通知》。通知称，2016年底，武汉当代集团斥资5.4亿元接手该俱乐部，6年来累计超过30亿元。但由于疫情和足球行业的发展模式，俱乐部负债累累，无力维持运营；从2021年初开始，武汉当代集团和政府相关部门为了保住重庆职业足球的火种，多次讨论股改。但时至今日，由于客观条件的变化，股改未能如期推进，俱乐部债务不断增加，账户被冻结，员工生活异常艰难；经俱乐部股东会慎重研究，决定退出中国职业足球联赛，解散球队。
对于欠薪问题，通知称，“我们将继续通过后期诉讼追偿、债务偿还、资产出售、团体贷款等方式筹集资金，尽力逐步还清。”
但俱乐部部分员工已经对球队解散有了心理准备。5月20日，邵尚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如果宣布解散，那就是下周。用我们组长的话来说，我们俱乐部就是一个住在ICU的病人，现在只需要拔掉氧气管就行了。”
5月24日，《中国新闻周刊》就两江俱乐部宣布解散一事致电重庆市体育局宣传部。该部门工作人员表示，俱乐部宣布解散球队，是俱乐部自己的行为，不需要政府部门批准。对于欠薪问题，现在政府部门也很重视，正在做相关工作。
两江俱乐部是三年来第三支被解散的中超球队。此前，天津天海俱乐部已于2020年5月解散，2021年2月，卫冕冠军江苏足球俱乐部也停止运营。江苏足球俱乐部前球员讨薪的新闻多次成为舆论焦点，至今悬而未决。
“不仅仅是江苏队和重庆队，很多球队都出现过这种拖欠工资解散的问题，是分批出现的。”21世纪初，一位做过国家队研究教练的足球专业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个时候，就需要反思职业足球的道路。如何打造这个职业，就是缩小规模，在小环境下，思考如何降低成本，使之良性循环，或者打破体制。往后走，往前走。但无论怎么走，都不能让它这样下去。这需要统筹规划，下大力气改变现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