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自健,编辑费志
打哈欠,莫名其妙的心慌,从脚底到脑袋,感觉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像是毒瘾发作,浑身恶心。戒烟的第一天,李俊在床上辗转反侧。“我感觉我要死了。”
戒烟前,李俊每天至少抽两包烟。他每天起床第一件事不是睁开眼睛,而是闭着眼睛在床头柜里摸索。找到烟盒,拿出一支,砰的一声点燃打火机,然后吸一口。一种舒服的感觉,比如被轻微的电击,会从脚底蔓延到脑袋,你会觉得新的一天开始了。
一天工作结束回到家,李俊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抽烟。只有抽完那根烟,你才会觉得一天结束了。
当香烟没了和打火机打不着火时,这两件事会让李俊极度紧张。所以他总是在办公室、自驾游车、卧室、客厅里放着香烟和打火机。如果你不吸烟超过一个小时,李俊会觉得缺少了什么,缺乏活力,他的身体会发痒,感觉不舒服。“那时候我还没意识到香烟有很强的依赖性和成瘾性。”
朝阳医院戒烟门诊的负责人梁告诉记者,李俊的不适和瘙痒等症状是正常的戒断反应。有些患者有时会出现更严重的戒断反应,如焦虑、抑郁等心理影响。
世界卫生组织已将烟草依赖列为国际疾病分类(ICD-10)中的一种疾病,并将其视为一种致命的非传染性疾病。梁说,很多烟民认为“烟瘾不是病”是一种误解。“吸烟者不明白吸烟成瘾是疾病的本质,导致对吸烟的认知不正确,对戒烟采取的方法也不正确。”
目前,据估计,中国有超过3亿的吸烟者和超过1亿的烟草依赖患者。然而,调查显示,只有不到30%的吸烟者在过去6个月中计划戒烟,其中只有19%的人真正采取了行动。没有专业医生的帮助,靠意志力戒烟的成功率往往不到5%。
每年的5月31日是世界无烟日。去年的主题是“承诺戒烟”,今年的主题是“烟草威胁我们的环境”。世卫组织指出,烟草不仅危害健康,还浪费了宝贵的生存资源,因此呼吁“为了你的健康和地球的健康,戒烟吧”
〓世卫组织在其网站上呼吁戒烟,为了你的健康和地球的健康。
眼睛和抽烟,你选一个。
李俊今年46岁,已经吸烟24年了。在他的印象中,小时候每天都看到爷爷和爸爸吐烟。他不知道他的长辈们在做什么。当他好奇地问的时候,他爷爷会笑着告诉他,他在抽烟,可以解除他的后顾之忧。这是李俊关于吸烟的最早记忆。
当李俊22岁的时候,他在大学四年级。在他即将毕业的时候,他的舍友们都在担心离开学校后怎么办。那天晚上,在睡觉的聚会上,几个舍友都在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难过。一个室友给了李俊一支烟,但李俊没有拒绝。那时候的他,还是很压抑,很迷茫。他第一次抽烟是为了解闷,没想到抽了24年。
参加工作后,李俊和其他学生一样,努力融入社会。做销售生意的时候,他总是买一盒好烟,放在口袋里去别的公司上班。一盒烟打开,能迅速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在与人交流时,李俊也和他们一起抽烟。久而久之,吸烟成为生活和工作的自然反应。聊到工作,聊到吃饭,聊到无聊,就会点上烟。从一天三五根烟,迅速发展到一天一两盒。
李俊单身的时候,没人在意他抽烟。后来,当他坠入爱河时,他的女朋友曾温柔地劝过他,但李俊没当回事。直到他们结婚并准备要孩子,他的妻子坚持让李俊戒烟,他才第一次认真考虑戒烟。他向妻子保证他会考虑戒烟。
戒烟的第一天过后,仅仅一个小时就过去了,李俊觉得自己没有精力做任何事情。他忍不住点了根烟,精力立刻就来了。
抽完一支烟后,李俊责怪自己没有遵守诺言。他想试试不抽烟能坚持多久,结果发现他的极限只有5个小时左右。五个小时后,他感到浑身不舒服。“感觉爪子挠心什么都做不了”。李俊受不了了。他第一次戒烟,坚持不了24小时就结束了。
〓戒烟斑马线是直观的街头戒烟宣传(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我戒不了烟,老婆也不和我说话。李俊的一个朋友告诉他一个解决办法:他绝对不会在妻子面前抽烟,但下班回家前,他会抽半盒烟,然后买一包口香糖来除臭。当他回到家,他不会再抽烟了。
李俊照做了,但很快就达到了五个小时的限制。已经快凌晨了,他老婆早早就睡了。李俊溜到阳台上,打开窗户,抽了根烟来缓解烟瘾。他不抽那支烟就睡不着。就这样,直到他的妻子怀孕分娩,李俊从未被发现偷偷吸烟。
生下儿子后,李俊从妻子那里戒烟了。随着儿子渐渐长大,妻子觉得在孩子面前抽烟不好,多次要求他戒烟。李俊表面上答应,实际上却在妻子怀孕的时候拿出了自己的方法,在外面偷偷抽烟。他的妻子劝了他几次,但李俊不听,她很无奈。直到孩子长大上了初中,李俊还是没能戒烟。
戒烟的机会来自于45岁时的一场病。因为眼睛看不清,去医院检查时,被确诊为白内障,需要手术。医生在手术前询问时,了解到李俊是一名吸烟者,并建议他为了术后更好的恢复,在2个月内尽量不要吸烟,以免吸烟产生的烟雾刺激眼睛。
“你不要眼睛了,就继续抽吧。”妻子的态度和医生的建议使李俊决心戒烟。“当时家里有三包烟,抽完就想戒了。”
三包烟放在李军面前,他打开烟盒,拿出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一支接一支地抽,直到嘴里发苦。三包烟半天就抽完了。李俊抽完最后一支烟,把打火机扔进了垃圾桶。
眼睛手术那天,李俊还想抽烟,但为了自己的眼睛,他决定忍住。到了下午,他开始打哈欠,感觉莫名的心慌。从脚底到脑袋,感觉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很痒,浑身难受,翻来覆去,感觉要死了。”
李俊控制不住自己。他想抽烟。他老婆问他:“眼睛和抽烟你选哪个?”经过思考,李俊选择了他的眼睛。然而戒烟后的不适让他难以忍受。他在网上搜索如何戒烟,买了各种产品都无济于事。直到他向朋友倾诉,朋友说:“你自己戒不了,还是去看医生吧。”
“你甚至不能辞职。你要我退出?”
梁在为患者提供戒烟治疗方面有8年的经验。她接待的很多患者,和李俊一样,在靠个人意志力“戒”不掉后,来到戒烟门诊寻求专业医生的帮助。
梁的戒烟诊所于1996年在北京朝阳医院开业。它是中国第一家戒烟诊所,每年有成千上万的吸烟者来这里寻求帮助。患者多为中青年男性。其中,中年人戒烟主要是因为患有其他疾病,相关医生劝其戒烟,而年轻人戒烟多是因为备孕。
香烟包装上标明了吸烟有害健康的提示,但许多吸烟者会忽视这些提示。梁介绍,吸烟的行为被很多人所享受,而且香烟很容易获得。吸烟本身会带来社会满足感,这在吸烟者看来是合理的。“在这种情况下,吸烟者很难理性认识到吸烟对身体的危害。”
北医三院戒烟门诊负责人吴州在采访中也认为,民众戒烟意识不高,很多人并不认为吸烟是一种不好的行为。他认为,这与戒烟宣传有限有关:很多人知道吸烟有害健康,但不知道吸烟会对健康造成多大程度的危害。如果他们不知道吸烟会导致中风、阳痿等疾病,“戒烟的行为没有形成社会共识,吸烟者不会主动戒烟。”
一项调查指出,28%的中国吸烟者曾计划在过去六个月内戒烟,但只有19%的人真正采取了行动。在采访中,很多戒烟门诊的医生都表示,如果没有专业医生的帮助,自我戒烟(“靠意志力戒烟”)的成功率极低,约为3%-5%。
一些在线戒烟平台
他是陈强一家企业的管理层成员。他事业有成,家庭和睦,受到很多人的敬仰。因为工作原因,他经常参加业务应酬,让对方抽烟,抽烟是社交行为。虽然陈强也知道吸烟会影响身体健康,也戒了很多次,但最长的一次只持续了3天。戒断反应让他难以忍受,他复吸了,而且他从未成功戒烟。
正是陈强一次去医院戒烟的机会,意外发现正在读初中的儿子也抽烟。陈强气得失去理智,打了儿子。当妻子问他为什么打儿子时,他的回答是,他知道烟草的危害,但是戒不掉,不想看到儿子再受吸烟之苦。
我儿子口头上答应戒烟,但实际上他偷偷抽烟。陈强发现后,父子俩多次争吵。陈强劝儿子不要像他一样,儿子却说:“你不能退出。你要我退出?”儿子的话伤了陈强的心,他意识到自己必须戒烟,否则儿子会看不起自己。
另一个放弃者,张涛,是一所大学的新生。初高中他都没学会抽烟。他考上大学后,繁重的学业消失了。在他突然放松下来后,张涛在他室友的影响下开始学习抽烟。
张涛大学倡导建设无烟校园。有一次,他在学校操场抽烟,被老师看见了。对方直接告诉张涛,吸烟不好,对身体有害,别人被迫吸二手烟。
其他抽烟的学生微笑着,和老师说话,开怀大笑,但张涛脸很瘦,自尊心很强。他听了老师的话。但戒烟后,戒断反应让他备受煎熬,上课无法集中注意力,烦躁不安,学习成绩一落千丈,甚至抑郁。
张涛的父母发现他们的儿子情绪不稳定,立即带他去医院精神科。医生详细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认为张涛没有心理或精神问题,抑郁症是戒烟的反应,建议他去戒烟门诊治疗。
所有的路都通向同一个目标。李俊、陈强父子、张涛等人因各种原因来到戒烟门诊,在医生的帮助下开始戒烟。
梁表示,对于有明确戒烟意向的患者,医生的沟通效果是极好的。患者需要对戒烟有一个初步的了解,认识到烟草依赖是一种病。由于部分患者对使用药物戒烟有顾虑,医生提供了多种戒烟方法,并根据患者的不同症状制定戒烟计划。“在医生的帮助下,戒烟成功率高达50%以上(不包括复吸人群)。”
李俊、陈强父子、张涛等。他们去了戒烟门诊后成功戒烟。李俊戒烟后,他的身体状况比吸烟前健康多了。他对吸烟的渴望现在趋于平淡。“戒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你需要做的就是下定决心。”
戒烟难,戒烟难
中国有3亿多烟民,其中1亿多是烟草依赖患者。然而,与大量的吸烟者相比,到戒烟门诊就诊的人却少之又少。公开资料显示,2020年,全国各省戒烟门诊初诊患者不到2.5万人。有的戒烟门诊一年的就诊量甚至不到200人次,不得不关闭戒烟门诊。
刘乔医生所在的戒烟门诊,每周三、周五上午都会为吸烟者提供治疗服务。她经常在诊所坐一上午,然后才来一个病人,有时根本就没有病人。她透露,戒烟门诊是按照相关领导的要求建设的,但建成后几乎没有任何宣传。一周两天送呼吸科的两个医生来会诊,就这样。
刘乔坦言,很多医院开设戒烟门诊是一阵风的建设。无论从医生个人发展还是医院角度,戒烟门诊似乎都没有前途。一些城市的戒烟诊所被关闭是必然的。
戒烟门诊的正常运营是需要成本的,但往往成本很大,产出很少。一方面,患者不多的现实导致就诊人数非常低。另一方面,病人来了,一些戒烟门诊却没有药物可用。这看似不可思议,但在一些二三线城市的戒烟门诊中,这种情况确实存在。
原因可能与戒烟药物不纳入医保有关。
据了解,戒烟一个疗程的药费在1500元左右,需要患者自费。药品自费进药店,很少有患者戒烟。药品过期卖不出去,医院慢慢停药,导致二三线城市的戒烟门诊无法开药。没有药,病人不来,病人减少,医生坐在门诊无所事事,恶性循环,最后关闭戒烟门诊。
去年5月,北京控烟协会公开呼吁将戒烟纳入医保,探索门诊费用跨省结算。但是现在一年过去了,现实依旧。
刘乔的戒烟门诊被医院作为公益宣传形象推广。与其他科室发多少论文、服务多少患者、承担什么样的课题等考核标准不同,戒烟门诊无论你工作做得多好,都不会纳入考核范围。这意味着无论医生做什么,都不会对职业发展有帮助,医生缺乏动力。
公立医院的戒烟门诊没有药,没有医生,没有病人,不得不关门或者半瘫痪。推动民间戒烟公益同样困难。刘峰有20年的吸烟经验。戒烟前,他每天抽一两包烟。从2017年8月开始,他一直在从事免费戒烟公益活动,但参与并成功戒烟的人并不多,这让他不时感到沮丧。
当时,刘峰居住地的社区居委会举办了一场微公益活动,鼓励社区成员参与公益活动。刘峰问居委会,有没有可能做戒烟公益活动。这个提议得到了居委会的支持,居委会资助了他4500元作为一年的活动经费。这也是刘峰从事戒烟公益以来,拿到的唯一一笔补贴。钱花完了,刘峰自己出钱活动。
〓刘峰出席的一些戒烟公益活动(受访者供图)
社区资助的钱被刘峰用来做展台、宣传站、印制戒烟传单和手册、制作横幅、斑马线戒烟、购买一些减害用品(如烟嘴等。),并在举办活动时支付工作人员的报酬。
刘峰等人拿着传单,在社区各处散发,邀请对戒烟感兴趣的人去听戒烟公益讲座。为了吸引人,会派发烟嘴等小礼品。刘峰在台上讲解了吸烟的危害以及如何戒烟,但是他发现很多人都来听了。听完,他拿了个烟嘴就走了。真正下定决心戒烟的人并不多。
朋友们看到刘峰在休息日也很忙,但是没有得到好的效果,所以不支持他戒烟。他们认为,作为一个男人,应该挣钱,发展事业,为家人提供更好的生活保障。刘峰坦言,很多人认为做戒烟公益活动没有意义,因为没有利润,甚至是不必要的工作。
在刘峰的烟民中,很多人认为抽烟很酷,不想戒烟,认为抽烟是个人选择。有些烟民,在参加了戒烟活动后,虽然支持刘峰的行动,但仍然认为现在没有必要戒烟,以后再说。五年来,我一直一个人从事推广戒烟公益活动。有以上想法的烟民太多了,这些都让刘峰感到无奈。
自从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后,刘峰就开始在网上推广戒烟的公益活动。他把一些与戒烟知识相关的视频和帖子上传到网上,有人看到后会留言或转发,支持他的戒烟公益。刘峰说,“这是对我个人的鼓励。我认为有一天,越来越多的人会戒烟。但是戒烟公益需要长期做下去。”
戒烟服务之路,我该怎么走?梁把自己工作中的一些想法写进了给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的提案中。她的一些建议后来被《关于进一步加强无烟医疗卫生机构建设的通知》采纳,包括各级医疗卫生机构要建立健全首诊询问吸烟史制度,基层医疗卫生机构要提供戒烟咨询服务,二级及以上医院要提供戒烟短期干预服务,鼓励将戒烟服务纳入慢性病管理。
梁说,发展戒烟服务的技巧和系统是可行的。此外,还可以利用现在的互联网技术做戒烟训练营等活动。“提供线上社区戒烟指导,每周直播,请专家从不同角度讲解戒烟方法,帮助自己成功戒烟。”
(应采访对象要求,陈强、李俊、张涛、刘乔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