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滕泰]
2020年，国家发改委产业司原司长念勇先生发表了题为《美国直到今天都没有放弃制造业》的演讲，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共鸣。永先生认为，虽然美国的制造业占GDP的11%，但如果算上那些为美国制造业服务的“生产性服务业”，美国的制造业占美国经济总量的60%以上。然而，到2019年，中国制造业占GDP的比重已降至27.2%，这引起了人们对中国制造业前景的担忧。本文提出不能单纯从生产环节产值比重看制造业的重要性，缓解了很多人对制造业比重下降的情绪困惑。
为什么人们可以自然而然地接受农业比重下降所代表的技术进步和经济发展成果，却无法理解制造业比重下降所代表的技术进步和社会分工？在国内流通为主体、国内国际双流通相互促进的发展新格局下，如何科学看待制造业比重及相关社会分工变化？
以农业份额减少为代表的技术进步和社会分工
一个产业可以很重要，但是它的产值占GDP的比重不一定越来越高。比如农业为人类提供基本的食物，恐怕没有人能否认它的基础和重要性。然而，在几乎所有的工业化国家，农业在国内生产总值中的比例已经下降到10%以下。2019年，美国农业增加值为1692.08亿美元，占GDP的0.79%；同期，中国农业增加值为10214.85亿美元，是美国的6倍多，占中国GDP的7.1%。虽然农业只占中国经济总量的7.1%，但没有农业，不仅14亿多人口的基本生存无法维持，很多与农业相关的制造业和服务业也将不复存在。但是，为了证明农业的重要性，如果基础设施如为农业服务的工业(如化肥、农药、农业机械等。)、农产品加工业(如白酒、饮料、休闲食品、棉纺和服装等。)、与农产品相关的商业和运输服务业、餐饮业、与农业相关的水利设施都算进去，那么“农业”占中国经济的比重超过50%。
那么，农业本身是否带来了相关产业和农业服务的发展呢？相反，是化肥、农机、农药等行业和农田水利基础设施的进步在技术上支撑了农业总产出的增长；白酒、饮料、休闲食品、棉纺服装、餐饮服务、与农产品相关的商业运输服务等农产品加工业，从需求上打开了农产品的增长空(见图5-1)。
也就是说，没有这些与农业相关的制造业和服务业的发展，农业生产将长期停滞在几百年前的水平；这些与农业相关的工业和服务业的发展，不仅促进了农业产值的增加，而且其本身的产值增长远远超过农业，导致农业在GDP中的比重不断下降。农业在经济活动中比重的降低，反映了技术的进步和社会分工的进步。当然，农业的比重并不是越低越好，而是要满足国内粮食安全和农业就业的需要。
制造业的下滑是否令人担忧
人们很自然地接受农业比重下降所代表的技术进步和经济发展的成果，用“恩格尔系数”(食品消费占家庭消费支出的比重)的下降来代表消费结构的升级，用制造业和服务业比重的上升来衡量产业结构的升级。但大多数中国人无法理解制造业的衰落所代表的技术进步和社会分工。
比如有人提出，既然制造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制造业比重低就是“工业的工业化空”，所以要重视制造业在经济中的比重，不能让其比重继续下降。为了扭转制造业不断减少的趋势，一些专家学者甚至建议将“制造业比重”作为地方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指标。制造业比重越高，地方经济发展质量越高。如果真的用这样的指标来考核，那么上海、北京等经济发达地区会成为全国经济发展质量最低的地区吗？
显然，为了强调制造业的重要性，而不了解产业结构变化背后的技术进步和社会分工，如果只从表面现象出发，那么制定的指标可能会起到不正确的导向作用。
类似于工业化过程中农业生产产值在GDP中的下降，随着技术的进步和社会分工的发展，制造业在经济中的产值下降与制造业的重要性并不矛盾。正如念勇先生在文章中所说，在占美国经济总量81%的服务业中，生产性服务业的比重近年来提高到48%左右，所以美国的制造业实际上占了60%左右。因此，一方面，简单生产环节所反映的制造业产值比重下降，另一方面，与生产环节相关的服务业产值迅速增加。从这个角度来说，美国从来没有放弃过制造业。虽然其制造业仅占GDP的11%，但美国仍是制造业大国。同样，德国和日本制造业的GDP虽然只占20%左右，但这些国家制造业的核心竞争力其实是很强的。
虽然简单生产环节的产值比重并不代表强大的制造能力，真正代表制造业竞争力的技术水平、设计能力、品牌价值含量在经济活动的实际统计中也不一定代表制造业的产值，但不能简单地认为制造业比重越低越好。比如英国制造业占其经济的比重只有8.4%，而美国制造业占11%，这确实带来了很多制造业外移和就业机会相应转移的问题。考虑到国内大流通为主体，国内国际双流通相互促进的中国发展新格局，中国制造业要保持相对完整的供应链，占GDP的比重要长期保持在20%以上，不低于日本和德国。
既是苹果也是微软的生产者服务
如果制造业生产环节产值比重的降低并不意味着制造业整体规模的萎缩或制造业竞争力的下降，那么生产性服务业的规模是否代表了制造业的核心竞争力？其实很多传统的生产性服务业虽然很重要，但是真正代表制造业强大核心竞争力的，并不是为生产环节提供配套服务的所谓生产性服务业。
比如美国苹果公司是否为中国的手机组装车间服务？微软为那些使用Windows的制造工厂服务吗？耐克没有工厂，只有RD、设计、品牌、渠道和管理，所以耐克也为其在中国、印尼和墨西哥的加工厂服务？还有特斯拉总部，是给上海的制造厂用的吗？价值创造的主体是谁？谁为谁服务？
答案是苹果的RD、设计和品牌创造价值(这也是客户消费的主要价值)，大量的制造业想为苹果服务；耐克的RD、设计、品牌和渠道创造了价值，大量制造企业正在为其提供代工服务。那些用RD、设计、品牌、渠道、管理来创造价值的现代服务业，并不是为制造业服务的。相反，为他们服务的是制造业。继苹果、耐克等之后。已经完成了80%的价值创造，制造业只完成剩下的20%的硬件价值，只提供一个载体。
我们强调制造业的重要性并没有错，但是制造业的重要性并不是体现在制造业占GDP的比重上，也不是体现在所谓的生产性服务业的规模上，而是体现在能够独立创造RD、设计、品牌、流量、体验等软价值的现代服务业的规模上。这些现代服务业引领的技术越发达，社会分工越精细，产值越大，简单制造环节的产值占GDP的比重可能就越低。
为什么中国很多传统制造业越来越难经营？是因为缺乏足够强大的RD、设计、品牌、流量、体验等软价值创造能力。，只能靠为现代服务业提供制造和组装服务来生存。为什么一些传统制造业难以生存？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为这些现代服务业提供代工和制造服务的资格。只有像华为这样的制造业，能够用自己的RD、设计、品牌创造软价值，才有广阔的前景。那么，华为的价值创造主体是制造环节呢？
总之，制造业很重要，但我们不能用似是而非的理论误导中国产业结构转型升级的方向:在工业化过程中，工业发展虽然降低了农业的比重，但并没有损害农业的增长，工业技术也促进了农业产出的增长；在现代服务业的发展中，无论是知识产业、信息产业、文化娱乐业、新零售、新金融等行业的快速增长，还是互联网、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等服务业的技术进步，虽然拉低了制造业的比重，但从来没有损害制造业的增长。而且这些现代服务业的发展也促进了制造业产值的增加。
服务业比重的增加不会削弱制造业，而是社会分工的进步
无论是农业占GDP的比重降低，还是制造业比重降低，其原因都不是这些行业产值的下降，而是其他行业发展更快的结果(见图5-2)。
农业比重下降最快，其实是因为那个时期工业增长最快；事实上，工业增加值每年都在稳步增长，占GDP比重的下降是因为服务业规模逐渐超过工业。因此，正如工业技术可以促进农业发展一样，服务业的发展也是促进制造业升级的重要力量。我们仍然应该一如既往地重视中国的农业和制造业，但如果从中国产业结构升级的角度来确定高质量发展的指标，我们仍然应该把服务业比重的提高作为衡量指标，因为服务业比重的提高不会削弱制造业，而是技术进步、社会分工和产业升级的主要表现。目前，中国服务业的比重已经从20年前的40%上升到54%左右，未来还将上升到60%、70%甚至更高，这是经济发展和社会分工的正确方向和必然规律。
当然，为了促进产业升级，最好制定更科学的反映产业升级的经济指标，而不是被制造业、服务业等传统概念“框住”，从而陷入无意义的争论。其实大家对“以RD、设计、品牌、渠道、管理为代表的价值创造”的重要性的认识是一致的，只是对制造业更有感情的人想称之为生产性服务，以此来呼吁政策重视制造业；对服务业比较有感情的，希望把这些核心能力叫做服务业，以此来呼吁政策对服务业的大力扶持。这样的争论不仅毫无意义，还可能导致政策的误导甚至碎片化。
在提出更科学的衡量先进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发展的经济指标之前，最好不要简单地把“制造业比重”这个指标作为所谓的“高质量发展指数”，从而把制造业和服务业的发展对立起来；即使把“制造业包括生产性服务业”的比重修改为高质量发展指标，也会割裂现代服务业，违背社会分工的演进规律。在制造业和服务业融合发展的大背景下，高质量的产业指标应更加注重新的价值创造方式，让RD、设计、品牌、流量、体验、管理、数据、服务等软价值创造主体独立发展，社会分工越来越细，不断形成新的供给和需求，带来新的经济增长。在这个过程中，现代服务业成为推动先进制造业发展的主要力量。
占GDP比重不到30%，制造业的价值演进方向
很多人不知道制造业在经济中的衰落，即使知道，也不一定能接受。欧美等发达国家制造业增加值占GDP的比例已经相当低，其中德国和日本的制造业仍占20%左右，美国的制造业仅占GDP的11%，全球工业革命发源地英国的制造业仅占国内经济的8.4%。
在快速工业化的高峰阶段之后，中国制造业在GDP中的增加值也在不可逆转地下降。根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制造业占中国GDP的比重已经从2006年的32.45%的高位下降到2020年的26.18%(见图5-3)。
因为人总是要吃饭的，所以每个国家都把农业作为基础产业。农业很重要，但是单纯的农业劳动本身创造价值的能力在下降。种植粮食的农民需要国家补贴，而从事RD的种子公司、农药公司和下游食品深加工企业创造更多的价值。
同样，制造业还是很重要的。中国人和美国人都需要更多更好的制造业产品，包括iPhone、特斯拉电动车、戴森吸尘器、香奈儿服装、爱马仕配件，以及未来更多时尚、酷炫、便捷、智能的制造业产品。然而，可复制的传统制造环节创造价值的能力正在像传统农业一样不可逆转地下降，但正是那些“服务于”制造的程序和环节创造了更多的价值。
《深度转型:大分化时代的中国怎么办》，滕泰、朱，企业管理出版社2022年5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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