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部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区域经济合作中心主任张建平。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今年一季度,东南亚经济体快速复苏,越南等东南亚国家出口表现亮眼,引发国人焦虑——越南、印度会取代中国成为新的世界工厂吗?围绕这一公众关注的话题,新京报贝壳财经采访了商务部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区域经济合作中心主任张建平。
在张建平看来,越南出口的辉煌表现绝非偶然。但目前越南制造业主要集中在劳动密集型和资源密集型领域,处于全球价值链的低端。“无论是短期还是长期,越南和印度都很难取代中国成为新的世界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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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必担心“世界工厂”的地位,但近年来,中国制造业向越南等东南亚转移的现象引起了关注。对此,张建平认为,基于商业和生产要素成本的产业转移是非常正常的,这符合我们现阶段经济发展和实施双循环战略的需要。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2020年疫情爆发后,欧美等发达国家呼吁制造业回归。现在,欧美发达国家制造业回流的情况如何?张建平表示,政治上的产业转移违背经济规律,只能是徒劳的。目前美国很多制造企业还没有回来。
对于未来中国制造业的发展,张建平建议,在保持制造业规模稳定的基础上,加大自主创新力度。同时,从维持就业的角度来看,有必要保留国内的一些低端产业。此外,对于中西部地区承接产业转移,他建议中西部地区要有开放和强烈的市场经济意识,为企业创造良好的营商环境。
" 越制造业集中在劳动密集型和资源密集型领域,处于全球价值链的低端"/S2/]
新京报:一季度越南货物贸易总额为 美元,同比增长14.3%。如何看待今年越南出口的靓丽表现?
张建平:越南出口的辉煌表现绝非偶然。疫情之前,尤其是2018年、2019年中美贸易摩擦过程中,越南已经成为明星国家。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为了规避美国对中国征收的关税,一些中国劳动密集型产业加速到越南投资设厂,在越南增值后再出口到美国市场或其他国家。
同时,越南本身也有比较优势。越南有人口红利——越南有几亿人口。越南人均GDP只有3700美元左右,劳动力价格相对便宜。同时,越南的劳动生产率在东南亚半岛国家中是比较高的。因此,越南借鉴了中国改革开放的经验,以发展外向型经济为主导模式,充分发挥了劳动力的比较优势。此外,越南有地理优势,可以利用与中国和其他国家的交通便利。同时,越南的经济也受益于东盟国家的高度对外开放,越南的金融市场也相对开放。在这些有利因素的影响下,越南现在正处于大工业化时期。
短期因素方面,越南去年因疫情关闭、关停了很多工厂。但目前越南疫情已经过去,全面进入复工复产状态。再加上目前全球需求旺盛,这有力地推动了越南的外贸增长。
新京报:目前越南制造业的发展现状如何,竞争力如何,在全球产业链中的分工作用如何?
张建平:目前越南制造业主要集中在劳动密集型和资源密集型领域,越南制造业在劳动生产率和技术水平上与中国还有较大差距。从越南制造业的附加值来看,越南制造业也处于爬坡阶段。在全球制造业增加值这个大盘子里,越南制造业的比重是个位数。但目前中国已经占到全球工业增加值的30%以上,中国是一个拥有完整工业体系的国家,而越南不是。在这个全球价值链的分工中,中国和一些金砖国家处于低端,但是中国的一些产业已经到了中高端,现在越南基本处于全球价值链的低端。
因此,目前越南与中国竞争的产业主要集中在以“三来一补”为代表的加工贸易和劳动密集型产业。目前,越南生产的箱包、鞋、纺织品、服装在全球市场的比重越来越大,但只与中国的一些低端代工企业形成竞争。在对技术含量和加工精度要求较高的行业,越南的产能还远远不够。比如我调研发现,我们广东的变形金刚玩具组件生产厂家在越南设厂后,发现生产的变形金刚被欧美国家退回。后来这家广东企业才发现,原来是因为越南的机床加工精度不够,操作机床的工人技术水平不够。无奈之下,企业只能将变压器生产线迁回广东。
“越南和印度很难取代中国成为世界新工厂”[S2/]
新京报:自19世纪“世界工厂”的称号已经易手多次。很多中国人也担心越南和印度会取代中国成为新的世界工厂和全球供应链的核心?越南,印度,希望成为新的“世界工厂”。他们面临哪些挑战?
张建平:无论短期还是长期,越南和印度都很难取代中国成为新的世界工厂。
中国工厂在世界上的地位是建立在中国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基础上的,然后通过改革开放承接海外转移的产业。目前,中国拥有联合国细分的99.99%的行业类别。在中国广阔的市场中,上下游产业都能找到,这在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从越南和印度来说,他们的工业体系非常不完整。在工业化初期,原材料工业和基础工业起着重要的支撑作用,但越南和印度在这方面都有短板。以纺织品为例。越南纺织业所依赖的棉纱和布料需要从中国大量进口。目前,中国对越南和印度的年贸易顺差高达500-600亿美元,而中印、中越之间的年贸易额是1000亿美元,也就是说,中国对印度和越南的出口差不多7800亿美元,对我们的出口只有200-300亿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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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土地空、人口、基础设施等。也制约了越南制造业的发展和水平提升。越南的国土面积和人口相当于广东省的空,而且越南人口的受教育程度和劳动力的培训水平与中国还有很大差距,所以缺乏制造业发展所需要的人才。从基础设施来看,越南的铁路系统、公路系统、互联网基础设施都不完善。一天之内完善这些基础设施需要很长时间。
从印度的情况来看,虽然印度人口与中国相当,但制约印度制造业的因素也很多:一是印度基础设施欠账太多,直到2012年印度才建成国内第一条高速公路。到目前为止,印度高速公路的里程非常有限。而且印度的公路和铁路运输效率很低,运输所需的电力保障也有待提高。此外,印度的三权分立制度也使得印度的基础设施改善效率特别低。第二,在营商环境方面,地方政府往往不给外资授信。日韩公司和中资公司都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第三,印度的土地是农民私有的,90%的农民需要签字同意才能建厂,大型基建项目要用土地,这也极大的制约了印度工业化的发展速度,注定了印度工业化不会很快。莫迪曾希望通过修改立法将其降至70%,但未能成功。
“基于商业考虑的产业转移是非常正常的,符合现阶段经济发展的需要”[S2/]
新京报:近年来,中国制造业向越南等东南亚转移的现象引发关注。这些产业转移的主要原因是什么?目前中国制造业产业转移的程度如何?中国制造业产业链整体外移的风险有多大?
张建平:一般来说,基于商业考虑的产业链转移是正常现象。历史上,英国是第一个全球制造业中心,然后德国和法国制造业崛起,美国成为新的全球制造业中心,然后日本在70年代成为全球制造业中心。80年代以后,中国开始逐步承接产业转移,成为新的全球制造业中心。但是中国作为全球制造业中心,有两个独有的特点:一个是中国有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一个完整的产业链,和过去这些国家不一样。一个是中国人口庞大,有高、中、低端劳动力。目前中国庞大的中低端劳动力仍然需要制造业提供就业岗位。
正常的商业产业转移的发生,往往伴随着一个国家或地区综合制造成本的上升,包括劳动力成本、研发成本、土地成本、融资成本、税负等等。企业家会自己算账。如果企业的投入和产出不能持续,一些行业将不得不离开,寻找更便宜的地方。因此,在过去的全球产业转移过程中,制造业转移的一个显著趋势是从发达和相对发达的经济体向发展中经济体转移。中国也有这样的问题。随着中国劳动力成本的上升,劳动力的减少,在长三角和珠三角,一个纺织工人一天挣三四百人民币,而且是老板要求工人在厂里干活。但是在东南亚国家,尤其是东南半岛的国家,工人一个月挣两三千人民币可能就够了。所以,最近十几年来,随着国家也实施“走出去”的战略,我们很多制造企业开始走向以东南亚国家为代表的一带一路沿线的很多国家。在亚非拉的一些国家,我们主要投资绿地和资源密集型、劳动密集型产业。在欧美主要是投资收购一些技术密集型企业和服务型企业。总之,一句话,这种基于商业考虑和生产要素成本的产业转移和对外投资是非常正常的。它符合我们当前经济发展阶段的需要,也符合我们实施双循环战略的需要。
同时,根据我们高质量发展的要求,在一些低端产业有序逐步转移的过程中,我们也在通过自主创新,拥有自主知识产权来培育自己的品牌,来培育我们高附加值的制造业和服务业。此外,通过吸收和利用外资,我们将专注于这一高附加值产业。以三星为例。以前三星在中国的工厂是劳动密集型的加工厂。目前,这些企业已经转移到越南。然而,三星最近在中国Xi安投资了100亿美元的芯片项目。三星这个典型案例说明,很多外资也在适应中国高质量发展的要求,从过去的低端产业向高端产业转型。
“政治产业转移是徒劳的,美国很多制造企业都没有回来”[S2/]
新京报:在2020年,就在疫情爆发后,欧美等发达国家呼吁制造业回归的呼声高涨。当时很多人都在讨论疫情会不会加速产业链从中国转移。现在,欧美发达国家制造业回流的情况如何?
张建平:其实欧洲国家并没有提到“再工业化”。现在欧洲国家正在享受他们目前高水平的服务和技术。目前,欧洲国家主要通过绿色行政推行低碳绿色经济。
“再工业化”主要是美国提出来的。因为美国的劳动力成本很高,工会很强大,所以美国很多制造企业大量离职。这导致美国蓝领工人失业严重,中西部地区出现锈带,进而导致美国社会撕裂严重,贫富差距扩大。在此背景下,奥巴马提出“再工业化”,特朗普提出中美脱钩。目前拜登加大了对中国科技企业的压力,但实际上很多美国制造企业并没有回到美国。所以一个企业或行业是否会回美国,要看综合制造成本、商务成本等。,而且要靠企业家来算账。所以政治家出于一些主观动机,想推动一些政治上的产业转移,在我看来是比较徒劳的。其实我们可以看到,尽管经历了三任美国总统的努力和奋斗,美国制造业占美国GDP的比重还是持续下降,降到了11%以下。与之相对应的是,美国制造业提供的工作岗位占美国所有非农就业岗位的比例也在下降,达到历史新高。现在美国的年轻人,不管是白人还是黑人,都不愿意从事制造业的工作。比如川普要求郭台铭在美国投资,郭台铭也很头疼,遇到了招工难。在新加坡投资美国的公司早就抱怨招工难是最麻烦最没有保障的问题。
2020年,我在一个研讨会上讨论美国脱钩断链问题时,提出了一对概念——商业产业转移和政治产业转移。其中,政治性产业转移是指在某些政客的人为领导和引导下,有意识地推动产业转移。但是,这违背了经济规律,付出了非常高昂的代价。应该说,政治产业转移成功的几率并不高。
“在保持制造规模稳定的基础上,加大自主创新”
新京报:从目前的国际形势来看,中国制造业面临着前有猛虎,后有追兵的现实——一方面,越南、印度、墨西哥等新兴经济体的制造业正在加速崛起。另一方面,欧美等国提出了再工业化。面对这一现实,中国制造业如何应对?
张建平:首先要对中国制造有信心,对中国在全球供应链和全球价值链中的核心地位有信心。目前我们是世界上制造业增加值比重最高的国家,也是工业体系最完善的国家,高中低档都有。目前我们也明确提出要保持我们制造业的竞争力,把我们的制造大国变成制造强国。目前,我们的制造业在整个经济体系中的比重刚刚超过27%。如果能保持这个比例一段时间,有助于我们保持制造业竞争力的综合优势。
其次,在保持制造业规模稳定的基础上,加大自主创新,加大RD投资,鼓励新业态、新模式、新动能,特别是通过工业数字化和数字工业化的结合,通过传统产业和互联网使中国制造业高端化、智能化,使装备水平不断提高,从而提升中国制造在全球市场的竞争力,努力使我们迈向全球价值链的中高端。
第三,即使中国的自主品牌可以得到很大发展,制造业有竞争力,但从维持就业的角度来看,我们也需要把一些代工、组装等低端产业留在国内,充分发挥我国劳动力的比较优势。当然,我们的三来一补行业也有转型升级的机会。比如,过去我们可能会承包更多的纺织服装行业,但未来我们可以承包更多附加值更高、技术含量更高的业务,比如飞机、船舶维修等。
“中西部地区要有开放意识和强烈的市场经济意识”[S2/]
新京报:根据“十四五”规划纲要,我国将优化区域产业链布局,引导产业链关键环节留在国内,加强中西部和东北地区承接产业转移的能力建设。今年4月 ,工信部等10部门联合发布《关于推进制造业有序转移的指导意见》。与越南、印度、墨西哥等新兴经济体相比,中国中西部地区的吸引力和竞争力如何?中西部地区有能力承接产业转移吗?你对中西部地区承接产业链转移有什么建议?
张建平:目前国家鼓励东部地区的一些产业向中西部地区转移,也鼓励外资到我们中西部地区投资。特别是在中部地区,我们已经把它确立为中国的先进制造业中心。因此,随着中西部地区对外开放的不断扩大,特别是中西部地区的一些省份已经建立了自由贸易试验区的平台。中西部许多省份通过融入一带一路,在吸收利用外资、加快承接国内外产业转移方面取得了显著进展,也取得了较大的增长空。
如果这项工作做得好,一方面有助于保持我国制造业的规模和就业,另一方面有助于使我国区域发展更加协调和平衡,我们就能够朝着“十五”计划确定的目标和方向不断前进。但要实现这一目标,客观上需要中西部地区加快思维方式和工作作风的转变,尤其是思想观念的转变,摒弃传统的“看重就轻”的思维。此外,中西部地区要有开放意识,有强烈的市场经济意识,能够简政放权,转变政府职能,主动为企业服务,为企业创造良好的营商环境和市场发展空,让市场机制在中西部地区真正发挥重要作用。我也相信这些方向会随着中国统一市场的建设而加强。
新京报壳牌财经记者侯润芳编辑许超校对茜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