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山圣地是占婆国(东西晋时期,称为扶邑、环王,后改称占婆,又称占国)历代君王墓寝和祭祀该国国教婆罗门教的地方,1996年上了《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被称为越南的小“吴哥”。
这次出行柬埔寨的吴哥窟遗址也是我们的目的地之一。既然要去大“吴哥”,如从建筑艺术观瞻上考虑,“小吴哥”不去也罢。然而转而一想,会安为占婆古港,它与南面的归仁新港一起久为与中国通商、联络的重要港口,每次郑和下西洋均在此处落脚过。且林邑占婆与中央王朝维持了千余年的朝贡关系,自越南在10世纪后期立国之后,在对待越南历朝历代的关系处理上,占婆常常与中国这个“宗主国”不谋而合。
占婆经过数百年的战争,逐渐演变为今越中圻地区。这是 历史 的逻辑。所以,在会安、美山这些古占婆的腹心地带多作些停留,实在必要。
午间飞雨,乘车向美山方向驶去。沿1号公路南下十余公里拐向西行的县道。美山圣地与会安均属广南省。广南在越南是个大省,有万余平方公里。一听便知,所谓“广南省”就是从割据时期的“广南国”引申而来,不过由“国”改称“省”罢了。虽然明、清朝始终未承认与 “广南国”之间的宗藩关系,但广南国在越南中、南部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政治实体,它及其所衍生的阮朝影响了越南近四五百年的政治格局和政治进程变化。“广南”的重要性在于它在越南发展进程中所起到地域枢纽作用。
广南地区,也被占婆人称为因陀罗,是占婆(包括林邑、环王时期)国的核心地区,历千余年,其 历史 文化价值不是其他地域所能替代的;后又成为阮氏政权北拒郑主、南向扩展的根据地。阮朝开国君主阮福映凭借中南部统一越南,为现代越南提供了基本轮廓。
占婆立国肇始于2世纪。汉武帝于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派伏波将军路博德平定南越后,在交趾地区(现越南北、中部)设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公元192年,占人区连(日南郡象林县功曹之子)起兵叛汉,杀县令,自立为王,始建占婆国(当时汉称其为扶林)。汉无意南进,默许了扶林的存在。但双方在边境地区的争夺始终未平息。三国时期,东吴交州刺史派员赴林邑“南宣国化”,林邑受之,遣使者奉贡于中国。后来占婆随国势强盛,又常常北侵。孙权名臣陆胤采用恩威并用方法,林邑才息兵。三国时期东吴与林邑国以汉时的寿冷县(相当于现在顺化一带)为界。
东晋时,林邑王范胡达曾攻陷九真(河静省以北地区),交州刺史杜慧度率兵讨伐,林邑投降。五代时期的宋武帝封阳迈为林邑王,此后,林邑成为中国的藩属国。隋时,虽隋文帝一度收回林邑,置为州县,但隋军撤退后,林邑王范梵志收拾余部,另建国邑。由此直至唐代前期,林邑一直与中国保持比较密切的朝贡关系。林邑立国的时间远远早于安南。在此期间,林邑虽曾在8世纪将首都迁往宾童龙(现芽庄一带)地区,但时间很短,后来又北迁。在5世纪至15世纪,因陀罗地区始终是占婆人的腹心地带,并未因先后受到安南、蒙古、真腊的攻击而放弃,经历多次得失而复得。
占人在此地带有两大作为。一是建都僧伽补罗,即今会安一带。当时占国王为著名的拔陀罗拔摩,中文史料称范胡达。这为会安在16世纪之后,成为与马六甲齐名的东南亚两大巨港之一埋下伏笔。
有记载表明,范胡达时的首都是“僧伽补罗”,号“狮子之城”,又被中国人称作“大占海口”,或者“林邑浦”,即今日会安城附近。该城作为一个港口城市,位于两条河流(秋盆河的支流)的交汇处,由八英尺厚的城墙围成。宋武帝曾派兵攻陷过“林邑浦”。
自汉唐至宋、元、明,“大占海口”始终是中国对外交通、商贸的主要对象港口。元朝时忽必烈曾派唆都部从海上占领过占婆。后占婆不服,忽必烈三子脱欢欲借道安南,从陆路征占国,被安南陈朝拒绝,而导致两次蒙古攻打安南事件,这便是越南人至今仍喋喋不休的“白藤江大捷”的缘由。即便安南也承认会安大港的地位。14世纪越南黎崱著《安南志略》,书中记载:“占城国,立国之海滨,中国商舟泛海往来处藩者,皆聚于此,以积新水,为南方第一码头。”明朝郑和承袭前人的海上航行路线,把拥有优良海港的占城选为海外第一停泊点。此后每次均成为郑和船队下西洋的必经之地。
马欢的《瀛涯胜览》记载,郑和宣读明成祖朱棣的诏书,占城国王“下象,膝行,匍匐,感沐天恩,奏思万物”。究其原因,是由于郑和第一次下西洋在占城驻留的两个多月时间一直在安南、占城沿海巡弋,大造声势以迫使安南从占城撤兵并归还侵占的土地。后应占城求救,朱棣还曾派兵与占国一起讨伐安南,夺回了不久前被安南侵占的土地。此时正是越南胡朝不断南侵的日子。
还有一件事挺有意思,是因占婆萨蒂风俗而引发的战争。安南君主陈英宗1306年将自己的妹妹玄珍公主嫁给占婆国王阇耶僧伽跋摩三世,试图以婚姻关系联合占城牵制元朝。作为聘礼,占国将乌、里二州(今广平、广治及顺化)划归越南,越将此二州更名为顺州和化州,后演化为今日的顺化。后三世病逝。占婆人信奉婆罗门教,根据该教的习俗,丈夫死后,妻子必须遵照当地萨蒂风俗投火殉死。陈英宗舍不得玄珍公主殉死,派宗室陈克终将公主迎回。占城人将此事视为国耻,因此,新主多次发兵北伐,试图夺回乌、里二州,均被打败,占国成为陈朝的傀儡国。但此恨难消,1360年制蓬峨登上占婆王位,这是占国 历史 上最后一位英雄的国君。他积极备战,训练士卒,又设计出一套象阵战斗方法:作战得利,则驱象冲前;失利则象殿后,阻挡敌军。
1368年,制蓬峨以伏兵战术大败安南陈朝兵马,曾三次攻陷安南首都升龙(今河内),还击毙了陈朝皇帝陈睿宗。1390年制蓬峨在安南降将的带路下,再次攻打安南,在海潮江(在今越南太平省与兴安省境内)附近水域探查军情时遇伏身亡。在制蓬峨及其后任统治之时是占城最后一次强盛时期。将顺化作为聘礼相赠,可见顺化与会安之地位相较,在占国人眼里,两者是不在一个等量级的。显而易见,当时顺化是微不足道的。当然,那个因萨蒂习俗而引发战争的说道,难免有掩盖战争真实目的之嫌,其背后仍然是越南独立成国后对占国难以遏制的征服欲望。
1471年后黎朝黎圣宗颁发《平占策》,发兵南侵,俘获占婆王,在所占领的约为占婆五分之三的国土上置广南道,下辖三州九县,后黎官员直接治理。1611年后南方阮主多次起兵,次第南侵,于1697年终将原占婆国残余地区全部收入囊中,占婆至此灭亡。阮福映曾认为他在统一越南时得到一些占人的支持,因此保留了占婆人首领“占王”的头衔,但到1833年时阮朝明命帝却以占王支持一阮朝大将造反而将“占王”凌迟处决。占婆国从名到实全部终结。
第二件事就是建立美山圣地。很多外国学者根据人种学、语言学来考察,认为占婆人是公元前1000多年印尼土著人种从西亚群岛迁到越南的,也有人认为从其他群岛迁来。占族的语音属马来亚——玻利尼西亚语,又称南岛语系。
9世纪的碑文是用梵文拼写占语,后来才出现占文。从遗留的碑文看,在2世纪至3世纪已有巴利文系统的占文,深受印度文化影响。他们信仰从印度传入的婆罗门教,崇拜湿婆和毗湿奴等神,采用种族制度。后来又受安南影响,一度信仰汉传佛教——大乘佛教。中国的筑城、武器制造和农业生产等多项技术也传入占婆。
1909年,法国学者曾在广南省南的广义省沙基村发现古人类文化遗址,遗址的主人即公元前1000年至公元前200年今日占族的祖先。考古学家在遗址中发现了铁器用具,这说明占婆受到中国及越南北部的影响;还发现了不少玻璃、宝石、玛瑙、汉代铜镜等非当地物品,表明占城地区两千多年前海上贸易已十分活跃。
占人是强悍的航海者,也是农耕民族,现在藩朗还保存着他们祖先于12世纪和17世纪建筑的水利工程。占城稻著称于世,我国在北宋期间就引种过,后江浙、湖湘一带许多优良稻种是在杂交占城稻的基础上改良而成,又经中国传之朝鲜、日本。“占城稻”,又称“占城早”。
《宋史》记载:“稻比中国香,穂长而无芒,粒差小,不扶地而生。”并称,宋真宗“遣使就福建取占稻三万斛,分给三路种”,“内出种法,命转运使揭榜示民”。在较为发达的海商、农业经济的基础上,占婆人在其核心地带于4世纪开始,实行了规模巨大的修造神庙运动,以满足他们作为阿奴文陀(印度史诗《摩诃婆罗多》记载的,十王战争中战败的俱卢族的著名武将)子孙的婆罗门祭祀心理的需要。
占婆国还有一些著名的宗教建筑。如8世纪建于占婆宾童龙(芽庄南)一带的婆那加占婆塔,它供奉的是庇佑占婆国南部的一位神,后被爪哇海盗破坏;又如9世纪占婆国王因陀罗跋摩二世曾在会安附近建了一座观世音庙,当时占国以大乘佛教为国教,反映了汉传佛教对占国的影响。这座寺庙在与安南的战争期间被毁,其幸存的石刻雕像残石被移往越南一些博物馆保存,并留有旧照片供后人得见其旧模样。
由荣市、洞海、东河、顺化、岘港至会安,由北而南俱为狭窄的沿海平原,绵绵上千里,宽幅数十上百里,被长山山脉逶迤而下的名山横山、海云岭所分割,形成地理学意义上一脉相通且又割断阻绝的瘦长平原群段。莽莽苍苍的长山山脉森林将其拥抱,带来膏腴的土壤和丰沛的水量,而所面向的大海赋予这个孤寂的人类居住区以舟楫之利,古老而灿烂的中华文明和印度文明可长驱直入,并不觉得与世隔绝。虽然在时间段上来看来得稍晚些,但依然耀眼璀璨。
会安城外的平原区满是稻田,“占城稻”青绿茁壮,名不虚传。沿途可见多座寺庙,高耸的占婆塔尖直刺苍穹,四角飞翘的殿堂带有浓浓的泰柬气息。半小时后进入丘陵区,越走越觉得山势在抬升,远处长山山脉高峰坦露。又行约20公里,觉得群山峻岭中有一段宽宽的起伏不大的台地。公路顺着山脚和台地边缘向长山深处延伸,直至高耸而绵延的群峰下。待我们下车时,方发觉这里是群山环伺的低矮丘陵和谷地,宽大平展,水绕林密,很有灵气。占婆国的历代君王把神圣的陵庙选修在这里,眼光独到。
美山到了。秀林茂峰中,沙石小径旁,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座被 历史 岁月染得黢黑的砖石废墟,那是倒塌的占人陵塔所留下的痕迹,又遇长满青草的土坡,顶部立着已成残垣断壁的殿堂,而更多的是树荫深处散落一地的巨型雕石和残破陵基塔底。
又行数百米,谷地左方有大片平地,集密的印度风格的旧建筑拥簇一团,似乎自成一体,圈内空地上不规则地布着写有巴利文、梵文的石碑、莲花座以及刻有梵文和林伽、神女等塑形的石像,石雕破损到已无从辨认的程度,大量的旧石料和砖头堆在角落旁。数个砖石结构的陵塔立于周遭。石材为基,红砖砌墙,塔四周建有石柱。塔每层为方形或长方形,再逐层收缩。多为两三层,高约七八米,顶为火炬状,一派婆罗门风格。
赤橙的底色上被风雨涂上斑驳的色彩,并不显得苍老。而那座最高最大的陵塔却被拦腰截断,形如现代发电厂的冷却塔,从豁口中可见塔心是竖直的空间。现已被刚搭架起的棚席遮盖,准备修复。残败的身躯诉说着悠悠年代的无情。占人的塔有两种意义:一是历代已故君王的陵墓,后人把他们神化,为人供奉;一是历代帝王为祭祀婆罗门神祇而建造。
再向上行500米,一片更大更雄伟的建筑群旧址呈现眼前。山坡被削平,辟成高地,似乎建有一座偌大的城堡。沟壕几被填平,城墙残基仍在。城内的殿堂废墟有数百平方米之阔大,堂前有石块铺就的道路通向高处,台阶将一座座粗矮的陵殿相连,陵顶已被掀起,犹如黑咕隆咚的石碾子。印象深刻的是用巨大石材垒起的殿堂础基,至今仍整齐坚固如初,毫无摧塌之态。
呼喇喇在城堡东北方向,一片形状各异的构造体簇拥站立着,黢黑的色彩犹如厚厚的衣包裹着婆罗门教的陵塔殿堂。风霜、战火和劫难把那些漂浮、易折的物件通通删去,仅留下坚固的嶙峋的骨架,支撑难以磨灭的记忆。
置身其中,仿佛来到宗教的世界。占国的王把死亡的身躯和婆罗门的神结合在一起,动员他们生前所能动员的一切财力和人力,将想象的空间让给了艺术。如火炬造形的陵塔,长方形的殿堂,虽长满苔藓,难掩昔日伟岸的身影;石雕的人体、林伽、廊柱、础台,都已残缺不全,不过从娴熟的刀工处能感觉到作品的栩栩如生和独有功夫,美让君王赋予了神。
尤使人震惊的是在人迹罕至的热带雨林中,这些宗教建筑除做工精湛,还体量巨大。在建筑群的正面,排列着两个巨大的殿宇,长20-30米,宽15-16米,完全的砖、石结构,以石雕廊柱支撑墙体和屋顶。在其左侧立着两座占婆塔,四方塔基宽约10米,共四层,不断收窄,每层四角皆立有古柱,高约15米,比后面10余座陵塔高大多了。据说这座雄伟壮丽的陵塔是8世纪的占王毗建跋摩一世(中国史籍称为诸葛地)所建,两座陵塔分别祭祀湿婆和毗湿奴这两位印度教中的大神祇。
又向高山脚下行去,多处陵塔、庙宇已化为砾石、碎砖。小秦说,从4世纪到13世纪,占国人在这里修了70多座庙宇陵塔。随着李、陈朝的南侵,美山圣地遭遗弃、毁坏,当20世纪初叶法国考古学家发现这一文化现象时,残存的遗迹所剩不多。虽然经过短暂的修复也无济于事。20世纪六七十年代,北越的“胡志明小道”经过这里,而美军对此地进行了三次大规模轰炸,圣地又遭到一次大的损毁,再加之近三四十年来 社会 人员对文物的盗取,目前仍保存能辨认陵墓、庙宇轮廓的遗址仅剩20多处。
古代林邑(即占婆)是中国与天竺(印度)交通的门户,所居南部又为信仰印度教和南传佛教的真腊,且与东南亚的主要人种马来人、孟高棉人人种相通,语言相通,受印度文化影响很深。在立国首领区连之后,经林邑王范熊、范文、范佛,至范胡达时期,林邑国国力曾达到一个高峰,开始美山婆罗门教宗教建筑的兴建。
范胡达是第一个在占婆石碑上有记载的国王,他曾为湿婆神修建了一个神庙,这个神庙的名字是国王名字与湿婆名字以巴利文合二而一的简称,并将此名字作为神庙或林伽的名字,这项制度一直持续到以后数个世纪。
4世纪后,所有逝世的林邑王或占婆王都被埋葬于此。每一代富强的占婆王朝都修建新的陵庙。第一座木结构的寺庙建于4世纪末,200年后此寺庙被一场大火焚毁。重建时,人们使用了大量的更为持久耐用的建筑材料。从4世纪到13世纪修建的寺庙陵塔,成为占婆国内规模最大的建筑群落,美山名副其实地成为占婆王国的圣地。
圣地已被占婆国的溃败及灭亡化为废墟一片,沉睡在长山山脉中段的山脚下。但 历史 却不会随着某些人的意志而消失。史学界一句名言,“ 历史 没有垃圾堆”,说得多么好。即使是残破不堪的陵塔、雕像,也蕴含着一种美,而这凄美更能勾起无穷的 历史 故事,触碰到一些人不愿意触碰的伤疤和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