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廷黻(1895-1965),笔名清泉。湖南邵阳(今邵东)人,中国著名历史学家、外交家。1911年,他赴美留学,并获得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1923年回国,任南开大学首任历史系主任,与梁启超一起成为南开大学历史的奠基人。1925年调任清华大学历史系主任。在任期间,他对清华大学历史系进行了改革,建立了全国一流的史学阵营。1935年弃学从政,被誉为国民党官员中“最有外交手腕的人”。他于1965年在纽约去世。
蒋廷黻眼中的中国近代史
马勇
正如许多研究人员所意识到的那样,现代中国的所有问题都是由中西交通造成的。如果没有西方人东来,没有鸦片贸易,就没有鸦片战争,也没有后来的变化。中国仍将在原有的轨道上稳步发展,中国人民将在日出日落时享受西方人羡慕的田园生活,宁静而优雅。然而,中国的一切都因为西方人的到来而改变了。
我们应该如何看待现代中国的变化?这种变化对中国是好是坏?100多年来,历史学家们有过各种各样的讨论。相当一部分人认为西方人来到东方是对中国的殖民、侵略和伤害。
然而,一些历史学家不这么认为。他们从世界历史和全球历史的角度,站在人民本位的立场上提出了完全不同甚至根本对立的观点,构建了完全不同的阐释体系叙事框架。最著名的先驱者之一是蒋廷黻。
蒋廷黻出生于1895年,甲午战争后的第一年,也是《马关条约》签订的那一年。蒋廷黻出生在湖南邵阳的一个农民家庭,家境不算太差。小时候接受过几年私塾教育,打下了一些老学校的基础。
10岁时,蒋廷黻离开家乡到长沙接受新式教育,进入明德小学。后来转入美国长老会在长沙创办的教育学校,开始接受更多的西方近代科学教育。
1911年,也就是辛亥革命的那一年,蒋廷黻获得了美国教会的资助,前往美国留学。他先后就读于派克学院、奥柏林学院和哥伦比亚大学研究生院,主修历史,也选修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一般课程。
当蒋廷黻在美国学习的时候,正是中国政治快速变化的时期。对于故国的每一次政治变革,有着人文背景的青年学生蒋廷黻都格外关注,也试图从历史的角度解释这些变革背后的深层原因,希望有朝一日回国后有机会从事现实政治,创造历史。
因此,他在阅读大量中外历史著作的同时,特别关注德国和意大利的历史,也非常重视这两个国家的杰出政治家俾斯麦、加富尔、马志尼等的政治经历和思想。他真诚地希望中国能出现这样的政治家,能够有效地领导中国走出中世纪,建设一个繁荣、文明、民主的新国家。
在美国留学的这十几年,国际形势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蒋廷黻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最完整的过程。战争爆发后,蒋廷黻坚定地站在协约国一边,相信国际正义一定能战胜国际邪恶,相信中国如果能把握好这一历史机遇,一定能改变以往在国际社会的地位,从容步入世界民族之林。
就学院而言,蒋廷黻在美国的导师是卡尔顿·海斯教授。海斯是当时著名的政治社会史专家,新史学创始人詹姆斯·罗宾逊的弟子。罗宾逊在哥伦比亚大学任教几十年,培养了一大批弟子。这一学术流派以实证主义哲学为思想基础,特别强调历史学的社会功能和实际应用价值。
蒋廷黻著《中国近代史》,北京出版社,2016年10月
他们对旧史学进行了严厉的批判,认为它只是一种狭隘的政治史叙事,缺乏对与政治相关的经济、地理、文化因素的综合分析和与其他相关学科的综合研究。新史学的新颖之处在于综合,在于从达尔文的社会进化观点来分析复杂的历史现象。新史学公开宣称,历史的目的不是记录历史,而是参与历史的创造,通过历史认识过去,服务现在,预测未来。这些都对蒋廷黻历史思想的形成产生了重大影响。
十几年的留学生活似乎过得很快。1923年,28岁的蒋廷黻获得博士学位,博士论文题目是《劳动与帝国:1880年后英国工党尤其是工党议员对英帝国主义反应的研究》
年轻的江博士有着双重的幸福。那一年,除了博士学位,他还娶了在美国留学的留学生唐·。婚礼后不久,蒋廷黻带着新娘回到了祖国,并立即成为南开大学的历史教授。
除了在南开任教之外,蒋廷黻继续他在哥大开始的中国近代外交史研究,并利用便利条件专注于中国文献的收集、鉴定和整理,以填补外国学者的天然缺陷。这一研究不仅填补了中国史学的空白,也为中国史学的进步提供了一些新的方法或范式。
南开第六年,蒋廷黻在中国史学界崭露头角。1929年秋,应校长罗家伦的邀请,蒋廷黻被任命为清华大学历史系主任。这是蒋廷黻职业生涯的真正开始。他参照美国大学制度对历史系进行了全面改造,不仅注重课程设置,还注重人才引进。他迅速部署了当时国内高校历史系的顶级阵容。是中国通史和古代史的讲解员,陈是隋唐史的讲解员,和邵洵正是蒙元史的讲解员,吴晗是明史的讲解员,萧一山是清史的讲解员,本人是中国近代史和外交史的讲解员。
主持清华历史系为蒋廷黻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工作平台,在这个平台上,他的个人研究也取得了很大进展。他继续他在南开开始的工作,继续收集并逐步扩充近代史和近代外交史领域的资料,完成了《中国近代外交史资料概要》两卷,上卷为1822年至1861年,中卷为1861年至1895年。两卷共汇编了近千篇重要外交文献,是中国近代外交史料选编最全、篇幅最好、规模最大的一部汇编。
蒋廷黻的学术目标当然不是编纂一套外交史料,而是做他自己的研究。在收集这些资料的同时,他还撰写并发表了一批关于中国近代史和外交史的论文,尤其是关于鸦片战争的论文,这不仅是中国近代史的开端,也是中国真正与外国建立外交关系的开端。
在1931年发表的《旗山与鸦片战争》一文中,蒋廷黻基于大量无可辩驳的史料,颠覆了林则徐的英雄形象,再现了旗山在鸦片战争中的作为和意义。蒋廷黻指出,祁山奉命赴粤后并未撤防,其军事准备令人赞不绝口,仿佛应该无可指责。至于外交,齐山的做法不仅无可指责,而且领先于当时的时代和所有人,因为他审时度势,看清了中英两国的优劣,权衡利害,做出了高度理性的选择。
但蒋廷黻认为,齐山的理性选择使他个人蒙羞,成为不抵抗的典范或国人痛恨的汉奸。但实际上来说,齐山的这一理性之举,却让中国错过了至少二十年的进步机会,因为按照林则徐的部署和计划,中英之间将会发生一场大战,战争必将失败。如果中国输了,它会很快讲和。迅速的和平不仅会大大减少中国的损失,而且会把中国的改革推进至少二十年。
至于林则徐个人,必然会被大战毁于一旦。所以蒋廷黻推想,清廷罢免林则徐,确实最大程度地成全了林则徐一世的名声,是林则徐的终身之福。但对于中国的国运来说,林则徐的辞职是一大不幸,人为地延缓了中国的政治进步,阻碍了中国走向世界的道路。
蒋廷黻的观点在今天算不了什么,历史悖论几乎都是如此,但这篇文章却像当年的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了知识界关于反抗与妥协利弊的争论。联想到1931年中国政治和外交的现实背景,蒋廷黻的这些观点更容易在知识界引起巨大反响。
外交研究的巨大反响,尤其是现实政治中的研究成果,激发了蒋廷黻对研究的浓厚兴趣,使他感到有必要以全新的视角回望中国近代史。他发誓要花十年时间写中国近代史。但由于时局的急剧变化,他的理想很快被甲午战争打乱。
随后的几年,蒋廷黻被政府招入政坛,先后担任行政院行政院长、驻苏联大使等职。,而这个计划一拖再拖,甚至有落空的危险。1938年春,蒋廷黻结束了他两年的驻苏联大使任期。在没有新的岗位安排空的情况下,突然产生了写中国近代史的想法。
那时,蒋廷黻住在汉口,他身边没有多少书。然而,他的写作思想越来越强烈,所以他决定根据他多年来对中国近代史的印象,即使没有参考文献,也要做一个简短的初步报告。这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中国近代史的起源。
大约过了两个月,蒋廷黻的《中国近代史》差不多写完了,很快就交给了陶希圣、吴敬超、陈之迈主持的文艺研究会,同年作为一种文艺丛书出版。
在这部短短的中国近代史著作中,蒋廷黻为我们大致描绘了近代中国的一个基本走向。他认为,无论现代中国面临多少困难和问题,走向世界,不断缩小中国与世界的差距,始终是现代中国的主题。
蒋廷黻指出,中国过去可能确实有自己悠久的历史传统,但在现代,中国错过了工业革命和启蒙运动。中国不是现代世界规则的制定者,而是世界一体化进程中的后来者。因此,中国在发展的过程中,不应该挑战世界现有的规则,更不应该采取非理性的碰撞或者鲁莽的破坏这些规则,而应该引导本国公民尽快接受和适应这些国际规则。
蒋廷黻的《中国近代史》篇幅不长,但由于观点鲜明、论点平实、论据严谨、逻辑清晰,在1949年以前受到中国近代史学界的广泛重视,是当时高校历史系使用最广泛的教材。即使是今天读到,依然感觉像是微风拂过脸庞,像是从大梦中醒来的震撼。而蒋廷黻的《中国近代史》在1949年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被提及,但在过去的30年里,这本书再次成为近代史的重要入门书籍,版本数不胜数,最好去找找看。
沿着近代中国所走的道路,蒋廷黻用四个篇章描述了中国近代史上救亡图强的四种选择,重构了中国近代史的画卷。
在第一章“抑夷”中,作者分七个部分叙述了中国自古以来的贸易制度,并分析了中国在工业革命和大航路发现后未能跟上世界步伐的根本原因。作者认为,当时的中国并没有感觉到与外国人接触的必要,外国人也不是蛮夷之国,他们没有羞耻感和礼仪感。和他们交流有什么好处?当外国人为了利益而来时,中国大方地允许他们在广州有秩序、有限制地做生意,这已经给了他们面子。如果他们继续不安分,那么中国将镇压野蛮人。
当时中国自认为是中国的一个国家。它不知道外交或现代国家关系,只知道镇压和爱抚野蛮人。结果中国错过了马戛尔尼来华重建现代国家关系的机会,导致了鸦片贸易和战争,中国就这样白白错过了又一个20年的发展机遇。直到第二次战败,才有人意识到时代不同了,思考改革。
蒋廷黻认为,道光、咸丰年间,中国受到西方人的攻击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我们无法阻止西方科技力量东来。然而,中国可以在被打败的过程中化灾为福。只要中国人民大胆地接受西方的现代文化,以我们的人力物力,如果我们接受科学机械和民族精神,我们就能与其他国家并驾齐驱,在国际生活中取得非常光荣的地位。但是,那个时代的中国人并不想这么做。除了理解意见,蒋廷黻认为这可能与当时中国政治的整体腐败有关。
所以在第二章中,蒋廷黻以“洪秀全与曾国藩”为题谈内忧外患,批评洪秀全的真实意图不是要建立一个新的国家或社会,而是要建立一个新的王朝。这样的领袖不仅能复兴民族,还能成为下属的团结中心。于是当曾国藩的湘军一遇到,洪秀全领导的宗教革命和民族革命就烟消云散了。至于曾国藩为什么能够获胜,蒋廷黻认为,他在维护清廷作为政治中心的同时,不忘政治革新,一方面说服朝廷接受西方近代新文化新思想,另一方面不忘恢复中国固有的政治信仰和伦理观念。
当曾国藩率领湘军抗击洪秀全的太平军时,中国又遭遇了英法联军的对抗,但仍无法打胜仗,只好忍辱负重,另辟蹊径,向西方学习。因此,蒋廷黻在《中国近代史第三章》中致力于“自强及其失败”,实际上描绘了从1860年开始的30年新洋化政策的全景。
蒋廷黻指出,恭亲王、曾国藩,特别是李鸿章等人都很难缠。他们认为中国在19世纪只有学习西方的科学和机械才能生存,他们也看到未来哪个国家更强或更弱,取决于哪个国家变得更快。他们明白日本明治维新的意义,大声疾呼中国人民要加大改革力度,改革教育制度,培养人才。但是最后很难说洋务新政是成功的,他们创造了很多新的事业,但是最后创造的还是半新半旧。
换句话说,在近代,中国不得不全盘接受西方文化。曾国藩的人虽然向现代化迈出了几步,但还不足以彻底救国救民。曾国藩、李鸿章等人是那个时代少有的清醒人。他们促进了中国的社会发展和经济增长,他们尽力避免与外国人发生冲突。然而,整个士大夫阶层似乎并不这么认为。他们根本不懂时代的危险,不懂国际关系的应用。
他们只知道破坏李鸿章等人鼓吹的洋务新政。与此同时,他们做很多事情,他们总是戏弄他们与外国的关系。如果政府听他们的,那么中国将不会与外国发生战争。最终,甲午战争爆发。中国30年的增长,就像一个巨大的泡沫,一夜之间被戳破。
甲午战争后,中国面临新的选择。在《中国近代史》的第四章也是最后一章中,蒋廷黻用了六个章节来讲述从1895年到1930年初的中国政治史。在这一章中,蒋廷黻从甲午战争后的分权狂潮出发,谈到了俄国人的野心和李鸿章的轻信,戊戌变法,义和团运动,清末新政和辛亥革命,也叙述了民国初年的政治历史和袁世凯之后的政治发展。
正因为这一段与蒋廷黻的政治现实联系过于紧密,他在这一章的许多叙述实际上都带有强烈的意识形态偏见,放弃或背离了以往客观中立的科学立场,把维新运动和义和团运动作为孙中山革命活动的准备和阶梯,认为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是中华民族重建和复兴的必由之路。这显然不是科学语言。
任何一本学术著作都不可能十全十美,蒋廷黻的《中国近代史》也存在一些不足。但总体而言,学术史研究表明,这部小书仍然为中国近代史研究构建了一个分析框架和话语体系,是中国近代史科学研究的开山之作,在不经意间将中国近代史学科带入了一个新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