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码是红色的码

“红码”的孕产妇们 5月13日，妻子产期晚了不止4天后，孙佳提着的心算是松了点，他感谢还在肚里的宝宝，让妻子少吃了点苦头。

原本5月9日是妻子石启玉的预产期，但在5月4日前，夫妻二人所在的楼里爆发了一起阳性病例。按照备案医院的规定，七天内楼转正。孕妇需要在隔离病房分娩，不允许家属陪产。所以夫妻俩希望宝宝能“慢下来”，晚点出来。一周后，孙嘉可以在普通病房照顾他的妻子了。

为了迎接这个小生命，夫妻俩没少焦虑。更早前，他们还经历了抗原自测“两道杠”的乌龙，担心误了产检和生产。

自从医院关闭后，随着医院防控的升级，产检、分娩、陪护等环节变得曲折。医院妇产科的闭环管理也面临着“非战斗性减员”的问题，但医护人员依然想尽办法维持医院运转，守护疫情中的新生。

“红码”孕妇

没想到，刘欣欣的家人“突然到了被病毒攻击的地步”。

4月1日，浦西封控当天，刘欣欣的母亲自测抗原阳性。才两天，父亲也感染了，当时她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又怕老人心理负担大，没敢和亲戚多说。父母随后拿了电饭煲，关进房间，闭门不出。她和丈夫、儿子挤在另一间，没饭吃。就向居委求助，居委把员工餐省下来给他们，还送了点干粮。

结果4月5日，家里五口人都被感染了。担心他的病会影响刘欣欣肚子里的孩子，丈夫被单独留下，吃了两天八宝粥。

刘欣欣的预产期迫在眉睫，对于38岁意外怀上的二胎，她本是欣喜，前期各项产检都没漏过——上次产检，是3月最后一天，小孩有些脐带绕颈。但如今建档医院不是能接收阳性感染者的定点医院，做不了产检。她只能在家数胎动，一天三次，每次一小时打底，快了慢了，就多数一小时。她总“劝”肚里的二胎，“再忍一忍”，不要太早出来。

但现在天晴了，一家人干脆就在屋里“自由活动”了。刘欣欣回忆说，当时家里五口人都很虚弱，口渴难耐，只能拼命喝水，互相照顾。唯一没有发烧的妈妈负责做饭，照顾心脏不好的爸爸；刘欣欣的大儿子发烧39度，所以她不能买冰宝贴纸。她通过毛巾给儿子敷食物冰袋，然后自己回收。幸运的是，一个家庭的抗原检测在10天内逐渐减少到“一巴”。

刘欣欣说，4月1日母亲自测抗原阳性后，他们就上报了信息请求转运。后来接到转运的电话通知，刘欣欣跟对方沟通，父母要在家照顾她，转移走了，她身体有点吃不消，大着肚子又带一个孩子很困难，加上当时方舱还没有建好，疾控就暂时让他们在家隔离。

4月17日，她被告知可以转到接收阳性感染的定点医院。当时家里已经“转阴”了，给转户人员发了负面报道后，一个都没转。

但因为一家人仍是“红码”，不安也在楼栋里蔓延。

害怕真的传染给他人，刘欣欣把水装在袋子里，堵住了下水道。但每次看到楼里的邻居要求转移阳性患者的信息，她都只能保持沉默，直到自己的房间号被“曝光”，积压的怨气才爆发，半夜发信息说如果有地方去，不想连累大家。

刘欣欣说，她多次将核酸阴性报告上报，但截至4月28日，一家人都还在阳性名单上。

其间，她一个个打电话投诉。如果她不打电话，她会为肚子里的孩子感到羞耻。“好像什么都保护不了。”

“临界点”上的医院

4月21日，上海出台疫情期间孕妇咨询保障方案。

《方案》显示，紧急情况、主要就诊的孕产妇有“120”绿色通道，优先安排转运。对阳性感染者的孕产妇救治，则安排了市公卫中心、华山北院、仁济南院、浦东医院作为“1+3”定点收治机构。同时抽调多家医院共计60名产科医护人员进驻。

“120”救护车的司机曾黎解释说，急救中心将安排一辆具备消毒条件的负压车接送阳性和红色编码的孕妇。即使没有负压车，普通救护车也会去那里。至于像刘欣欣这样已经转阴但仍处于红色代码的孕妇，不愿意去定点医院，他表示，原备案医院一般很难接受，“120”也很难转运。

因疫情封控历经波折的，还有35岁的准父亲孙佳。

孙嘉的妻子石启玉说，她已经在4月28日预约了产检。抗原自测“二杠”后，取消了。复试后发现是乌龙。产检改到5月1日。

未料，4月29号又变了黄码，“说我们没有应检尽检”，孙佳有些无奈。他表示，小区连着多天没安排核酸检测。当时妻子建档的医院又不接收黄码孕妇产检，两人怕耽搁了，慌忙申诉。

孙嘉说，他的妻子33岁，她很瘦，有点贫血。上次产检有些指标有点异常。如果她能去指定医院，“至少救了她的命。”

孙佳和史琪玉在封控前拍的孕肚照。本文照片均为受访者提供

对于“规范”和核酸时效的严格要求，“120”救护车司机曾黎解释说，目前，医院防控压力也很大。在阳性感染的情况下，消毒是必要的，否则可能发生交叉感染，或进一步发生医院感染。可能医院早上还开着，但是下午急诊就关门了。“原本可供急救和急诊部使用的空房间已经很小了。如果再次加压...现在基本运行在临界点以上。”

急救车辆消杀。

杨不悔是上海一家三甲医院妇产科的b超医生，她的医院正处于“临界点”。

杨卜慧说，尤其是急诊的同事，几乎没日没夜。而她所在的产科门诊，因小区封控，科室里的7名医生，减至3名。一些医生还是连夜赶回医院，身兼多职，勉力维持各科室运转。

目前医院里门诊、病房、急诊三个区域分设，闭环管理。医生在各自的区域工作、饮食、生活，只有需要做多项医学检验的患者才能跨区域。

住在医院的日子里，杨卜慧改了不少习惯。以前喝咖啡会心悸，现在天天要喝；她不爱吃晚饭，觉得院里的盒饭难吃，现在发啥吃啥，甚至吃撑，“不吃饭就浪费了。”她记得，有个孕妇就诊时，已经饿了好几天，当时一名医生冲去抱了六七罐八宝粥给她。

杨不悔没想到，她会在医院度过月经期，卫生巾库存不足。最后她只能找人借，自救。开医院的Familymart，一买就买了一大盒卫生巾。“我们得抓紧时间。每个人都来抢他们。”

最棘手的还是工作。杨卜慧说，不少患者抱怨入院难，她只能缓和对方情绪。

她也是左右为难，不看病，耽误病情，放下，积极也不对。平衡，无创检查，孕妇24小时内要求的核酸阴性证明，48小时内可容纳。“我们不想为难别人。大家都知道出来不容易。”

不过即使有核酸证明，也无法排除感染风险。杨卜慧也差点“阳”了。

在4月11日的一次会诊中，一位孕妇戴着N95口罩，做了b超。之后发现呈阳性。产科门诊成为污染区，关闭7天。她起初有点惊慌失措，但后来逐渐镇静下来了。

因为当时双方均佩戴N95口罩，杨卜慧后来被医院判定为“次密接”，继续在隔壁诊室出诊。

她觉得如果孕妇是宫外孕或者紧急剖腹产，即使是阳性也要马上治疗。“阳性没关系，会好的。不救，必死。”

“阳性”的一家三口

2个月的宝宝发高烧。4月29日晚上，李勇锋和他的妻子匆忙把他们的孩子送到了儿童医院。此前，夫妻俩抗原检测呈阳性，但没等到核酸上门。

在儿童医院门口，李永峰没能进去。防疫考虑，医院规定患儿只能一人陪护。

老婆也发烧了，分娩时临时转剖腹产，虚弱的身体还没恢复。当他的妻子和孩子在医院的观察室被查出核酸阳性，转到病房时已是凌晨。老婆忙着烫奶瓶，吸奶。喂完奶，她还要打嗝睡觉，经常把宝宝抱在怀里眯着眼睛休息。

李永峰说，医院一层只有2个护士，很难顾得过来。过敏体质的宝宝又只接受母乳，可是妻子在身体剧烈透支下，已开始回奶。

他想给老婆打电话开个视频，但是很纠结。如果他不接，说明他老婆在忙；空回答，占用了她宝贵的休息时间。

在与妻儿分离后，他被带到方舱中转点——在一所小学的教室里，他焦灼得难以入睡。李永峰说，他曾打给疾控中心，请求陪护，对方觉得母子在医院更安全，而他应转运去方舱。

最终，他留在了中转站，决定等宝宝病情稳定。一家三口在中转站集合，一起去了避难所。

李永峰在隔离中转站等待。

4月30日，孩子退烧，准备出院。李勇锋希望居委会能帮助联系和转移。但居委会未能拨打“120”。

上海市医疗急救中心人力资源部部长王娟表示，疫情以来，院前急救业务，已处于高位运行状态，最高峰时，市中心区域日出车数量突破2000多车次。

“我们单位的同事都超负荷了。”曾黎说，自从3月15日防控以来，他取消了休假，每天几乎工作12个小时。如果他在家，他必须在接到电话后的半小时内到他的工作单位报到。因为社区封闭，急救队伍也面临着“非战斗减员”。

他表示，伴随防控压力加剧，接送发热病人的负压车队已人手不足，到现在，所有急救当班车辆都要准备穿防护服上补充队伍。与负压车密闭40分钟即可自动消毒接下一趟不同，普通急救车的司机需开车到指定地点更换防护服，并对车辆做二次消毒。曾黎认为这些也是热线难打、车子周转慢的原因。

到5月份，他在市区和郊区都遇到了道路检查站。“可能是在一条街上，预防区和遏制区交界处的路堵了。”运输效率更低。

“最大的诉求就是家人平安”

5月1日，李勇锋的求助得到了回应。街道办临时为他协调了“120”转接。他记得有一次上车，有一股潮湿的消毒水的味道，然后他看到了妻子。睡了将近48个小时，她低头一看，有点迷茫。在去避难所的路上，她一句话也没说，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在方舱，他基本上隔一小时就给宝宝测次体温。李永峰说，除了有些腹泻，幸好宝宝没再有大的问题。多轮核酸后，妻子和他陆续转阴，4月12日，宝宝连续两次阴性，隔天，一家人得以一起出舱回家。

回到家，他发现盘子基本都烂了，不得不扔掉。因为处于静默期，小区买不到团，有的邻居甚至自发给他家送饭。“现在基本就是炒一个菜，两个人吃一天。”

“我们的最大诉求就是一家人平平安安。”李永峰坦言，3月封控前期，做程序员的他刚被公司裁员，封控后物价上涨，开支比以往大了很多。在家照顾母子的同时，他忙着找份新工作，并打算解除7天居家隔离后，再带宝宝查下身体。

刘欣欣的家人，在4月28日，核酸代码变成了绿色。第二天，她去医院检查，一切正常。家里儿子在上二年级的网络课，老公忙着团购的同时也会帮忙辅导。期待着启封，刘欣欣出去吃了一顿好饭，顺利地生了孩子。

在居委会安排下，孙佳和妻子史琪玉5月1日去医院做了核酸，健康码转绿了，隔天补上了产检。尽管5月4日，楼栋里又爆出阳性，但最终熬过了一周。5月13日，一家到医院备产，当天入住晚了，医院还给他们送了份晚餐。

孙嘉说，住院后，医院会有医生和护士随时监控他的妻子。几个邻居也打电话关心他们，让他陪妻子在房间里转转。目前他们的补给是有保障的，早餐有酸奶，下午有银耳汤。所有的饭菜都很好。在缓冲病房住了两天后，他们申请了双人间。孙嘉不得不在一张小凳子上休息，安然入睡。

5月16日下午6点02分，孙佳发来信息，五分钟前他和妻子共同迎来了家中的新成员——一位可爱的男宝宝。待产期间的紧张与不安如今也都尘埃落定。

孙佳和妻子迎来了他们家庭中的新成员。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刘欣欣、杨不悔和曾黎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