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斯泰：士兵为什么愿意去镇压老百姓

大大小小的政府官员，从最低层的警官到最高当局，都认为现有的秩序不能改变，因为它对他们有利；一旦这个顺序改变，他们的地位就会下降。

然而，为什么那些农民和士兵也相信这些呢？在现有的秩序中，他们毫无利益可言，地位最低。为什么他们认为这个秩序必须维护，做违背良心的坏事？

他们认为现有的秩序不能改变，所以必须维持。然而现实是，正是因为他们在维护这种秩序，所以无法改变。这些人昨天才被招募为士兵。今天，他们穿上军装，拿着枪和刺刀去屠杀饥饿的同伴，这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他们的地位甚至比当兵前还要低。

那些地主、商人、法官、总督、大臣、皇帝、军官和其他上流社会的人参与这种暴行是为了维护现有的秩序，因为这对他们有利。然后，他们不需要亲自动手参与暴行。他们只是做决定，下命令。在许多情况下，他们甚至不必亲眼目睹他们下令实施的残暴罪行。

而那些下层民众为了维持这种对自己不利的秩序，不得不闯入普通百姓家中抓人，关进监狱，流放，甚至自己动手鞭笞，屠杀。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些人是所有暴力活动的基础。

没有这些人，士兵或警察，那些作出绞刑，无期徒刑，苦役等判决的人。，不会亲自执行这些句子；他们之所以能随便下达这些命令，是因为他们不用自己动手，也看不到血腥的场面，而是让服从命令的下属来做这一切。

没有这些下层民众去做这些事情，广大民众就不会被压制，那些签了命令的人就不能发号施令，那些强占农民土地的人就不能让他们的想法得逞，囤积商人就不能任意剥削挣扎在饥饿线上的农民。

所有这些暴行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实施暴行的警察和士兵，尤其是士兵，因为只有当士兵是他们的支援力量时，警察才会执行命令。

那么是什么促使这些下层民众亲手犯下暴行，让他们产生了现有秩序才是应该存在的秩序的错觉呢？

他们自己不愿意实施暴力，因为这不仅对他们没有好处，而且是致命的，他们为此受到良心的谴责。我问过这些士兵很多次，“圣经上明明说‘不可杀人’。你怎么能杀人呢？”我的问题总是让他们觉得尴尬，难以回答。

他们知道要遵守神的诫命，不要杀人；同时我也知道，我必须执行上级的命令去杀人；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两者之间的矛盾。如果非要回答的话，他们的回答大多都是一个意思:战争中杀人，执行政府的命令绞死犯人，这不在一般禁止杀人的范围之内。

我告诉他们，上帝的戒律不区分这条线。基督教教义要求所有的人团结一致，互相原谅，互相关爱，这与任何形式的杀戮都是完全不相容的。这些士兵一边赞同我的说法，一边问我:这种情况下，政府怎么能让士兵去打仗，去杀罪犯？政府错了吗？在他们看来，政府不能犯错。

我的回答是，政府下达这样的命令是错误的。于是他们觉得更尴尬，不说话了，对我大发雷霆。其中一个士兵说:“上帝的戒律一定有这样的不同。我相信主教们应该比我们知道得更多。”说完这话，他的表情似乎轻松了很多，好像很踏实，同时对我的提问不屑一顾。

其实我们基督徒都知道，就像福音书上说的，杀人是人类最可怕的一种罪，并不会随着被杀的对象而改变。换句话说，不能说杀了这部分人就是犯罪，而杀了那部分人就不是犯罪。

不管杀谁，杀人都是罪，就像通奸，偷盗等等永远是罪一样。但是，人们从小就看到，那些是神的使者，也就是宗教领袖，认可甚至赞美杀戮。那些世俗的领袖，也就是最高当局，为了维护世俗的法律，甚至上帝的戒律，佩戴着杀人的武器，号召人们去杀人。

人们看到了这个矛盾，解决不了，就用自己的无知来解释。矛盾的激化会坚定他们的信念。他们无法想象，这些身居高位的教育者如此自信地认为，他们应该遵守基督教教义，必须杀人，但这是两种不相容的、矛盾的观念。尤其是那些孩子和年轻人，从来没有想到这些教育工作者是在昧着良心欺骗他们。

这种欺骗其实一直都在进行:一是给这些没有时间学习道德和宗教的劳动人民灌输一种思想，就是鞭笞和杀戮可以和基督教教义同时存在，要用鞭笞和杀戮来达到国家的目的；二是给那些入伍的士兵灌输一种观念，他们的神圣职责就是鞭笞杀人，这是应该表扬和奖励的。

现在所有的《要理问答》读者都是这样写的:鞭笞、监禁、死刑、战争屠杀之类的事情是完全正当的，既不违背伦理，也不违背基督教教义。所以人们视之为真理，绝不会怀疑。

而且所有的军规也都是这样写的:你要绝对服从上级的命令，不管是什么命令；命令造成的后果，由发布命令的上级承担；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下属才能拒绝执行上级的命令，那就是他清楚地看到，如果执行命令，就会违背自己对皇帝的忠诚誓言。我想这里应该写他会违反上帝的戒律。)

也就是说，士兵应该执行上级的一切命令，虽然大部分命令都要求士兵杀人，也就是违背上帝的戒律。这些军规的具体用词不同，但本质是一样的。

而国军的权威是建立在让人们服从上级的谎言，而不是服从上帝的戒律和自己的良心。下层民众的错误信仰就是这样产生的，其根源是上层阶级有意识的欺骗。为了使占全国人口大多数的下层人民心甘情愿地做危及自己的事情，统治者必须采取这种欺骗手段。

每年征兵季节，我们都能看到这样的场景:新兵被集合在一起，像牲畜一样被驱赶到某个地方，开始接受各种训练。他们的训练师和他们一样，不过早两三年就是军人了。现在他们被洗脑了，变得很没礼貌。训练的手段无非就是耍赖，打骂，让他们喝多了。

这样，不出一年，这些天真、聪明、善良的年轻人，都会像他们的教官一样，变成野蛮的动物。我曾经问过一个士兵:“如果犯人是你的父亲，他想逃跑，你会怎么做？”他用那个士兵特有的语气回答我:“我用刺刀捅他；如果他跑了，我就毙了他。”

他非常自豪地说，因为他知道当他的父亲逃跑时该做什么。当一个单纯善良的年轻人变成这样的野兽，他就成了一个合格的军人，也就是那些把他当成暴力工具的人所需要的人。他人性完全丧失的那一天，就是新的暴力工具诞生的那一天。

-天国在你心中

【本文摘自《托尔斯泰自述》(黄仲景编，天津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