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个决定,让我经历了人生中最难忘的十二个小时。
20号中午在高铁上,一路还在和开封的老师朋友在群里聊,老师已经定好了6点半吃饭的餐厅,就等我们过去了。她们说开封刚下过暴雨,有积水,我还说到郑州东站后转车时,先去买拖鞋和一次性雨衣,做好蹚水的准备。
下午3点多,高铁到郑州东站。在站内开始寻找卖雨衣和拖鞋的地方,找遍3层楼,竟然只有个别店面卖雨伞,雨衣和拖鞋没有一家店有!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乘客吞吐量这么大的一个高铁站,竟然基本的生活用品都买不到,到处都只是卖特产的地方?
万一乘客头疼脑热,或者有什么特殊需求怎么办?万一天气突发异常状况,乘客需要御寒或者遮挡雨雪,一把雨伞能解决所有问题吗?拖着行李的话,雨衣不是比雨伞更方便乘客吗?我觉得从这点看,郑州火车站的服务做的是很不到位的。
在某家便利店,我看到店员脚上穿的有拖鞋,还挺崭新,就问她哪里可以买,能不能帮我们买两双?她说这是她们自己的,也跟老板提议说,进点拖鞋在店里卖,但老板没同意。
我跟店员说,那能不能把店里的塑料袋给我几个?她说,你们要买点东西,我才能给你送几个。无奈之下在店里买了点并不需要的小零食,拿到了几个塑料袋,准备万一需要蹚水的时候可以用得到。
我们是下午4点钟去开封的车,在等待检票的时候,却迟迟看不到检票的信息,队伍一直停滞不前,开始有焦急地乘客上前询问,被工作人员告知列车晚点。
此时,开始听到三楼候车室屋顶有很大的砸击的声音,密密麻麻,如同千军万马驶过一样。儿子说,上面是不是有火车在通过啊?我细听了两分钟左右,分辨出这是雨声,很大,很密集的雨声。
然后,就突然发现人群喧闹起来,我们转过身,看到背后出现了奇异的一幕:候车室的屋顶漏了!密密麻麻的雨水开始冲进候车室,一条,两条,三条,漏雨的位置越来越多,慢慢变成了一排水帘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候车厅,地上开始迅速积水。乘客开始还在拍照,后来发现水已经在候车厅蔓延开来,才开始快速撤离。
工作人员开始疏散人群,让我们到一楼大厅去等。我们乘电梯去往一楼大厅的时候,被从一楼上来的人告知:一楼已经被水淹了,下不去了。
在候车厅二楼,我拍下了这么一幕,并发了个朋友圈。
地主家的傻儿子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还在一个劲地催促我:妈,这里不安全,我们快出去,出去就安全了!
我跟他解释地满头大汗:车站里的水就是外面暴雨灌进来的,此时出去是很危险的,我们只能等水退了以后再出去,现在出去等同冒险。
他死活不相信。为了让他死心,我陪着他提着箱子,从安全出口下到一楼去看。下到一楼以后,他亲眼看见水已经淹没楼梯,从外面进来的人都是打着赤脚,挽着裤腿蹚水进来的,才彻底放弃出去的念头。
上楼的时候,一个从外面蹚水进来的大男孩看他一个小朋友自己提着箱子有一点点吃力,就主动帮他提箱子,他不好意思让别人帮他提,就一直没松手,那个腼腆的大男孩也没松手,两个人就这么一左一右的把箱子提了上来。
儿子很受触动,他可能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我也趁机给他上了一堂课,让他以后在别人有需要的时候,也能把他的善意传递出去。我相信他会记住的。
在二楼坐等了一会儿后,我们再次尝试去三楼候车厅。发现漏雨已经止住了,工作人员开始在清理积水了。我们去检票口再等了一会儿,还是被告知列车晚点,同时开始有大批的车次停运,大概在6点钟左右,被告知所有的车次停运。
此时看朋友发来的视频,郑州大部分地方已经被淹了,很多车辆被困在水中。
开封已经去不成了,我开始在想今晚怎么办?肯定要住在郑州了。于是问我哥哥,郑州新装修好的房子要怎么过去?他把路线发给我,出租车肯定没法营运了,乘坐公共交通的话,需要地铁转公交。我判断了一下,转公交肯定不行,我拖着行李带着孩子,天上下着雨地上蹚着水,太危险。
此时其他家人也开始联系到我,让我也可以去郑州的堂妹家里,坐地铁直达,但是出地铁后需要再走1公里左右到。儿子说,要不我们先去问问工作人员,看还有没有地铁过去吧?问过之后,被告知地铁也已经停运,这个想法也被pass掉了。
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地铁5号线上已经发生了让无数人心碎的一幕。
因为信号不好打不开美团,就跟哥哥联系让他帮我就近定个酒店,他搜了后发现,最近的酒店也在2.5公里以外,我想了想,还是不可行。此时只要出站就等于危险,最安全的位置应该就是候车室了,只要屋顶不再漏雨,地势有这么高,安全系数还是相对比较高的。于是做出了当晚就留在火车站过夜的决定。
此时的火车站因为暴雨,停水又停电,网络信号也不好。
没带什么吃的,本来计划第二天早上再去买,哥哥让我尽早去买,因为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出去,车站滞留了这么多人,万一需要的时候再去买,可能食物已经被抢空了。
我觉得是这个理儿,就把儿子留在候车厅坐着等我,不要乱跑,看好行李,我去去就来。却没想到这个去去就来,中间却用了将近两个小时。
大部分超市都因为停电,不能再营业。只有3楼高处的一个不大的超市在开着门,里面已经接踵磨肩,货架也已经被扫的差不多了,我看也没得挑了,就随手拿了两盒泡面和一些八宝粥饮料什么的去排队付款。
超市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所有的通道被堵死,进不来也出不去,因为人手不够,超市没有人组织安排,买东西的人从各个方位涌向收银台,付款队伍停滞不前。
人与人之间基本零距离,没被挤飞真算好的了。老板没办法拉下了大门,所有买过单的人凭小票从后门出去。此时身上的汗,从头到脚都在流,简直就像在做桑拿一样。我担心儿子一个人留在大厅不安全,他没有电话手表无法联系,就跟前面的人商量看能不能往前排排,但大家都无奈地说,她们也是一样,把孩子一个人放在大厅看着行李,自己才上来买东西的。
这个时候心急如焚,又动弹不得,真是毛焦火辣的。不买吧,不知道要在车站被困多久,怕断粮。排队买吧,又不知道这队伍要排到什么时候去,把孩子一个人放在人流量那么大的候车厅,心里也很是担心。
越来越多的家人开始得知暴雨的消息,担心我们的安危,一个又一个疯狂给我打电话。我出来买东西没带充电宝,手机仅剩一点电还等着付钱买单,一个也不敢接,只能想着等会儿买完东西再给他们回过去。
好不容易排到,又被告知因为信号不好,只能收现金。身上没现金,找了一个好心的陌生人男士借了100块钱现金付了,出了门以后加了他的联系方式,信号好了以后把钱打给了他,真的是非常感谢!
匆忙跑回去时,发现儿子等的已经焦灼不堪,想出去找我,被旁边一个带孩子的奶奶摁住,让他就在原地等,不能乱跑。我非常感激的对那个奶奶表示了感谢。再顺便给儿子上一课,这种情况下优先处理顺序是,第一原地等我,第二可以借别人电话打给我,车站人流量太大,不可轻举妄动。
一切落定后,安心坐下来等。
此时开始有时间处理手机上的消息,朋友圈里的朋友和家人们,以及客户,都纷纷留言,私信,电话,问我现在的状况,并且都在替我想办法。我一一回复,告知状况,并报了平安。
说不出的感动,平时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很少有时间联系的朋友们,都在第一时间发来担心和慰问的消息,更不要说身边亲近的朋友,家人,老师,还有亲爱的客户们。手机充满电,用光。再充满电,又用光,如此反复。
高铁站里有一支乐队,应该是去上海表演返回郑州,也被困在了郑州东站。他们自发组织为大家演奏了曲子,记得第一支是“我和我的祖国”。很多人过去围观拍照,更多的人跟着一起哼唱。儿子想过去凑热闹,我没让,他就垫着脚尖一边听,一边跟着唱,小脸儿有点儿激动。
这种情况下,我突然心生一种异样的感觉,这让我想起了泰坦尼克号。沉船前也是有一支乐队为了安抚人心,在为大家演奏。一时间心里五味纷陈,有担忧,有害怕,有紧张,也有那么一丝丝恐惧。
关注手机上各个群里发的消息,以及救援的最新动向。
表弟发来的地铁5号线遇难人群的照片和视频,公众媒体发的外面洪水的现状,以及常庄水库万一守不住可能会给整个郑州带来险情的不利消息。
原来这场暴雨,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严重。开始说是百年一遇,后来变为千年一遇,再后来直接被定性为特大暴雨灾害。
一边刷着消息,一边听着头顶上传来的急急的雨声,没有任何停歇的意思。我握着手机的手开始有点颤栗,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下雨也能下成一场灾难,也第一次感觉到,我离灾难距离这么近。
再后来,看消息说部队已经过来,临省的救援车辆和人员也陆续赶过来,心里方才安定了一些。
我想了下,打开箱子,开始重新整理行李。把现金及证件、充电宝,以及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洗漱用品放在我们随身背的背包里。其他物品放箱子里,给朋友及孩子带的礼物单独放在一个袋子里。
开始跟儿子交代,万一发生险情,我们要先丢哪件行李,再丢哪件行李。必要情况下,所有的东西都丢掉,先保命,其他都是身外之物,扔掉不用可惜。如果我们被困时间久到话,我会把吃的东西先仅着他吃,万一我要发生什么危险,他要怎么做……
儿子听着我严肃的语气,开始感觉到害怕,他带着哭音问我:妈,情况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只是在做最坏的打算,并不一定会发生我说的最危险的情况,但你得有个心理准备。我还是相信国家和政府一定回来救我们的,但前提是你一定得撑到救援队伍来的时候!
后半夜,候车厅开始安静下来,越来越多的人席地而卧,在雨声中,以各种姿势进入梦乡。这个特别的夜晚,相信经历过的人会永生难忘。
儿子睡不着,有点焦躁,他到处转来转去。过了一会儿,给我提供消息说,有很多人在某个检票口排队,让我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我就起身去打听,原来是外地的车途径郑州,被暴雨困住,只能原路返回。车站的工作人员为了疏散人员,只要是跟乘客目的地是相同方向的,就可以直接上车离开。
那趟车是回武汉的,等打听清楚的时候已经满员了,我就回去了。
我们俩商量,只要是去河南的车,不管是哪里的,我们都先上车,离开郑州再说。夜里两三点钟的时候,儿子又打听到有很多人在排队,让我去看看。是一趟去北京的车,有点偏离我们的行程了,犹豫了一下,准备继续等,到天亮再说。
21号凌晨4点多钟的样子,我让儿子睡会儿觉,凳子位置太小,他窝着睡不舒服,我就躺在凳子上,把脚架在箱子上,让他躺我身上伸直了睡会儿。
刚睡了没一会儿,突然听到隔壁一个乘客在说,好像有一趟什么什么车,途径周口。我一瞬间清醒了,跟那个人确认了一下之后,就迅速喊醒儿子,把鞋子穿上,散落的行李赶紧塞进包里,拖着行李就赶紧奔检票口而去。
不用买票,不用查身份证,不用安检行李。我们顺利登上了车,找了两个位置坐下来。当高铁开始缓慢行进的时候,我们才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劫后余生,看着车窗外,仍然被水淹没的城市,心里仍然是揪着的。
这座正在遭难的城市,我们离开了,但很多家人也还被困在其中。唯独希望暴雨能够尽快停止,天亮之后会有更多救援的队伍过来,大家都能安全度过这次劫难!
——完——
回去之后几天,也还一直在密切关注着这次暴雨的状况。也知道了当时并不知情的一些事情。
我为地铁5号线里遇难的陌生人感到心痛,那么普普通通的一天,她们只是像往常一样普普通通的上班,下班,生命却永远的定格在了7月20号。我能想象到她们的家人该是多么地难过,以后那么漫长的人生,父母失去了孩子,配偶失去了爱人,孩子失去了父母……
从最初的地铁12人遇难,到后来的搜救排查中,遇难人数已经上升至302人。为这些经历过同一场灾难而失去生命的陌生人祈祷:希望你们在天堂安好,希望你们的家人能坚强!其实说再多也没有用,失去亲人的痛苦本就是人生最大的痛苦!
……
也为那些在洪水中对陌生人伸出救援之手的平凡英雄们致敬。人类是渺小的,但人性是伟大的!
从收留被困人群的月子会所,电影院,迅速降价的酒店老板;到群众自发组织的救援队伍,暴雨中掀开井盖排积水的老人,提醒司机注意积水地段的孩子们……
太多太多了,这让我们再一次看到,中国人民在灾难中的本色反应,这样的凝聚力,除了中国,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会有。我为生在这样的国家而骄傲,虽然它目前还有很多不足,但我们都深深地知道,在遭遇灾难的时候,我们的国家不会放弃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过了这么久才把这次经历写下来,还是想着要留下些什么。俗话说,经一事,长一智。人也就是在不断的经历中成熟,开始焕发不一样的思考,从而也会对身边的一切,开始有着更为厚重和深度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