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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出生后还没有回过安徽、湖南老家,带他回老家,是果爸果妈的心愿,也是果果的期盼。果果五岁了,回安徽老家的愿望终于实现。
对果爸而言,带儿子回家认祖归宗,有几分沉重的“使命感”,在外多年久未归乡,又有些“近乡情怯”的复杂情绪;对果果而言,老家是一个充满了神秘的地方,爷爷奶奶住在哪里,住多少层?那里是否和北京一样,也有地铁……
一、叶集人
为了在老家的出行方便,我们选择了开车回去。从京港澳高速出京,一路向南,经石家庄、郑州,到洛阳转至沪陕高速,经河南固始,就到了叶集。叶集与河南只是一条史河之隔,被称为是安徽的西大门。
叶集得名,传是明永乐年间一叶姓人家在此立埠经商。路过河南潢川,却见“黄氏宗祠”,得知此地为黄姓起源地,春秋时期夏启封的黄国就在河南潢川。近在咫尺的叶集,黄姓人很多。
叶集这一片农田并不多,因此自古以商立镇。果爸说,镇上的人就不必说了,乡下平均每人只有三分地,一年要吃几个月一角三分九的返销粮(大米),其他的就要靠做小买卖来贴补。环境决定,叶集人精明能干。果奶奶就是一个典型了,家里卖过豆腐、卖过水泥板,如今又开起了家庭小旅馆,就靠着这种精明能干养活了一大家子。年近七旬,固执地开着家庭旅馆怎么都不肯放手,每天迎来送往,招待来往的司机吃饭住宿,比起在北京照顾果果的时候,黑了很多,也显得更加固执。在养老体系没有完善,大部分的农村老人都要依靠孩子反哺来存活的世情下,这个固执的老太太不愿意向孩子伸手,只要还干得动,就靠自己,若哪天干不动了,定然也要靠租出这片地的钱来养活自己。说她冷漠也好,固执也罢,强势也罢,她认准了她自己的生存逻辑,说到底,只为她自己活着的尊严。
追求实利,是叶集人能看得到的性格。从叶集出去的,不是近官,就是近商。只是,这里也有文学,并且颇有些说头。
上个世纪20年代中期,北京出了个未名社,这是鲁迅领导下的一个文学团体。在未名社的六名成员中,除了鲁迅和河南籍的曹靖华外,其余四人——韦素园、韦丛芜、台静农、李霁野都出生于叶集。叶集人是以此为豪的。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叶集还办起了自己的文学刊物《未名文艺》。果爸是从叶集走出去的,少有的文人。《未名文艺》期期都给果爸寄,此次回乡,很受关注,与当地的文人还开了座谈会。
叶集的集市繁荣,经济并不落后,但是仍然摆脱不了大部分人在谋生存的现实。在这样的环境里,果妈很难想象文学会有生长的地方,可是这里的确有,并且是与这种环境完全融合的一种形式,存在。
一位文学女中年,听说果爸归乡,热情地来家里好几趟。作为感谢,果爸带着我们去了她家坐坐。她家就在马路旁,和很多叶集人家一样,开着个街边的小饭店,招揽来往车辆的生意,并且还开着一个小小的杂货铺。到她家门口,她正在杂货铺这边,一边上着网,一边等着上门的生意。完全是一副叶集农村家庭主妇的样子,脸庞黑,衣着朴实,仅从外表,看不出跟文学的一丁点儿关系。可是她执着地热爱着文学,在安徽的一些重要报纸刊物上发表了不少作品,她并不富有,但努力地在准备出自己的集子……
在她那里我听到了另外一个文学女中年的名字,在集上开周生生金店。开着金店的诗歌爱好者,让我非常好奇。
告辞了她我们去集上购物,开着车在街上闲逛着我一眼就看到了这家金店。我们去了她的店里。看到我们,她惊讶而惊喜。只看外表,她就是一个老板娘,能说会道,一脸精明能干。她告诉我,只是因为喜欢书,喜欢诗歌,只是小学毕业的她当年一定要到城里追求另外一种自己喜欢的生活;她说她最大的幸福就是嫁了自己的老公,在外她是个大女人,在家她就是小女子;她的金店里,挂着她最好的朋友为她写的诗,她打开QQ,让我看她写的新诗……
我感叹这个地方文学存在和存在的形式,果爸说,只要生活还有一点点儿缝隙,文学就长了出来。是啊,我忘了,这里的人,都固执、都倔。
二、记忆中的美好
第二天早餐,是油条。奶奶说,是果爸促她去买的。和果爸生活在一起的近十年,果妈只吃过不超过五次油条。其中有两次,都是在叶集。结婚那年到叶集,他带着我走叶集的街道,念叨着儿时的记忆:冬天里,若是能吃一根油条就一碗呼啦汤,那是他记忆里很幸福的事情……走到了一个街口,毫不犹豫地买了两根油条,用报纸包着吃起来。当时我就惊讶于平时生活里几近洁癖的人,竟然丝毫不顾及地沟油和铅毒。这次再来,仍然要吃油条,仍然不在乎地沟油。家乡的油条,是几十年前那个缺吃少穿的男孩儿曾经认为的世上美味,那样的味觉记忆,几十年后明知已经找不回却还在固执地找。
只是,即使再努力,换来的也可能是更失望。把叶集和河南隔开史河,曾经是果爸魂牵梦绕的地方,他无数次跟我和儿子描述在那里渡过的美好时光:一条大沙河,沙细而白,夏日里下河摸鱼、游泳,晚上就一条毯子,睡在河边。高中时读书压力大,常常一个人拿着书在河边背,间隙会站在河边远眺……回到叶集,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和儿子去看河岸边走走。只是,今非昔比。往日的史河如今已经被挖得面目全非,没有了河的样子,倒更像是一个个大水坑。挖沙的车子轰隆隆地来来往往,河水还泛着些柴油味,那些美好的白沙早已经成了建设的脚料,而河已经完全没办法下水。失望之至,败兴而归。
史河的美好连同着油条的美味,想与我们分享,却无奈只能留在他的记忆里。记忆里的那些美好与不美好,都已经找不回也抹不去。骨子里的东西与这片山水从来没有分开过,但却又真真实实地再也回不去了。近乡、情怯,身在家乡,乡愁更浓,也许就是这些说不清楚的丝丝缕缕……
三、果果回乡
和果爸的复杂情绪不同,果果在陌生的老家找到了快乐。
果果第一次知道自己有那么多的亲人——除了亲爷爷,还有三个爷爷,两个姑奶奶;有三个叔叔,四个姑姑;有六个哥哥,吃饭的时候两个大桌子拼起来,还坐不下。所有的人都疼爱这个“新来的”,于是果果有了撒野的对象——让哥哥带他玩自行车,让叔叔跟他玩锤子剪刀布,让小婶带他去看烟花、进菜地,让哥哥抛高高。房子大,果果把家里的凳子当成了大积木,排成了火车,又把火车头垒得高高的,让哥哥扶他上去,他要当“司机”;小叔睡着了,果果去捏住他的鼻子;用被子一次又一次蒙姑姑……
这里没有高楼,没有地铁,有车但不是公交,而是动辙十几米的大货车,路上尘土飞扬。这里还有在城里看不到的东西:猪、鸡、鸭、鹅、天牛、蝉、癞蛤蟆、螳螂。奶奶的菜园里结满了葫芦、辣椒、豆角、甜瓜、玉米棒子……
晚上总有一只两只大天牛会落到院子里,哥哥们告诉果果,只要抓住它的触须,天牛就咬不到他,果果屡试不爽,玩到最后终于腻了,试了试猪吃不吃天牛,试验结果是猪真的吃天牛;
果妈在去之前告诉果果,鹅是咬人的,可是奶奶买回来的却并不咬人,果果抓住鹅的长脖子,把它提了起来,可怜的鹅除了哀怨地叫叫,也并无反击;
奶奶家的猪可真是胖,天天趴在猪圈里不爱动,奶奶给猪喂食的时候,果果必到,抢着给猪喂食,猪在抢食的时候是很凶的,仿佛要跳起来抢果果手里的食勺一般,让果果又怕又乐。猪很脏,果果于是觉得它应该要洗澡了,一天早上,果果不辞辛劳,往返跑了二十多趟运水给猪洗澡,很是得意地跟果妈说:“我给猪洗澡了,他们都洗得可舒服了”;
蝉是“夏日音乐家”,《昆虫记》里蝉的故事,让果果对蝉一直很感兴趣,只是在北京蝉对于果果来说一直是“只闻其声,不见其身”。到了老家,逛西九华山,满树都是蝉,因为少有人惊扰,这里的蝉并不怕人也不躲人,自顾自该干嘛干嘛。果果终于近距离看到了蝉,分辨了公蝉和母蝉,抓在手里,叫的就是公的,不叫的就是母的。
除了蝉,果果还看到了、抓到了各种各样之前从未见过,更不敢去碰的虫子,这些都是不一样的玩具。
南方炎热的盛夏,果果光着膀子在房前屋后乱窜,大呼小叫,让果妈一度恍惚——果爸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天气炎热到几近让人中暑,大别山深处,果爸奋力地清理着祖坟边的野草,放鞭炮。果果问了很多次:坟里埋的是谁,为什么要上坟,为什么要叩头,为什么要放鞭炮……然后就很听话地和果爸一起,跪在坟前,叩头。
当年,为了更好的生活,果爸的祖辈从大别山里迁出来,在叶集扎下根来;后来,果爸在爷爷奶奶沉甸甸的目光下离开这片土地;如今,果果顽童在这里疯玩,也注定是这里熟悉的陌生人。可是,根在这里,最初的希望也一直都没有变,只是一代比一代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