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之临松薤谷

初唐四杰是2023-03-14  19

临松薤谷,我从没听到过这么美的地名。

清早,从市内驾车一路向南,朝着祁连山开去。

出了市区,就一路是戈壁滩上笔直的马路了,远处的祁连山云雾缭绕。

又是一个凉爽的好日子!

接近祁连山脚下,再沿山向东,路边鲜花遍地。

再见到路边的佛塔,知道马蹄寺就要到了。

临松薤谷,是位于祁连山北麓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南端的一个浅山谷,海拔2000多米,再向南进入祁连山深山中,就是青海省的祁连县了。裕固族是肃南特有的一个少数民族,目前总人口就1万多人,占全县总人口的一半,肃南县另一半人口,则是由蒙古族、藏族、汉族等15各民族组成。小小的一个县,真是实实在在体现了民族大融合啊。

我一直在暗自琢磨临松薤谷这个地名的由来。进入山谷中,只见松林滔滔,绿草如茵,景色非常秀美,如同进入了世外桃源,难怪山谷两旁的山叫了临松山。我刻意留意路边的草丛,却始终未见野葱野蒜(薤,音谢,野葱野蒜之意)的踪迹。马蹄寺,就坐落在这个美丽的山谷之中。

其实,这里原本并不是寺院。

大约1700年前,东晋大学士郭荷为避战乱,带领弟子们从武威一路向西,来到临松薤谷,开始在这里治学授业。郭荷去世后,他的弟子敦煌人郭瑀继承衣钵,继续在这里讲学。学习之余,他还带领弟子们在山崖上开凿石窟。后来,在乱世中,郭瑀试水出山从政,惨遭失败,郁郁而亡。他的女婿刘昞继续隐居山中,讲学著述,后被西凉王请出山,任为儒林祭酒(文化教育部长)。

此后,山上石窟历经各朝各代崇尚开窟造像的佛教僧人的扩凿,塑佛像,绘壁画,建寺庙,逐渐成了今日绵延30多公里、有大小洞窟70余处的规模,其历史研究与艺术价值,与敦煌莫高窟、安西榆林窟并称为河西佛教圣地的三大石窟艺术宝库。

除了历史渊源和佛教遗迹,临松薤谷还有一个神话传说。

相传,天上住着一位兰花仙女,她是天庭养马倌的女儿。一天,兰花仙女见父亲太劳累,自己主动去喂马,发现了一匹浑身雪白四蹄漆黑的天马,非常喜欢,骑着它出来闲游,不知不觉出了天庭来到了临松薤谷中。这时,一个叫暴利长(听名字就不是好人)的汉军官吏发现了天马和仙女,欲用套马杆套住天马并擒获仙女,仙女发现后骑着天马向天空飞奔,在挣脱套马杆的时候,在山崖上留下了一个马蹄印。于是,这个山崖叫作了马蹄山,这里的寺庙就叫作了马蹄寺。

来到马蹄寺,它颠覆了我心中传统的寺庙形象。没有森严宝殿,没有琼楼玉宇,没有古木参天。它有的,只是一面面巨大的陡直平整的红色光秃崖壁,山壁里开凿的上下多层有如迷宫般的洞窟。

“三十三天”石窟是马蹄寺石窟群的标志性建筑,由7层21窟组成,呈宝塔型开凿于百米高的岩壁上。这种结构的石窟造形独特,难得一见,洞窟层层叠叠,每层之间都有隧道相通,隧道呈之字形,回廊曲折。传说中的马蹄印迹就存于第五层马蹄殿内,成为马蹄寺的镇寺之宝。

更为奇特的是,马蹄寺是汉藏结合的寺院,有的殿堂中供奉的是佛祖、菩萨,有的则是绿度母、宗喀巴大师,这在佛教寺院中是不多见的。原因是元代时藏传佛教在这里兴盛,僧侣们并不破坏汉传佛教的石窟造像,而是另外开窟造像,继而这里又成为了藏传佛教的著名寺院,造成了如今汉藏佛教和平共处的景象。

“三十三天”石窟前的山腰上,是一个宽敞平整倾斜的坡地。原来,这里是马蹄寺的晒佛台,而前一天,正是六月十五藏族的晒佛节,马蹄寺的喇嘛们将寺内保存的巨大唐卡抬出来,沿着晒佛台自上而下缓缓扑展开,供前来朝拜的僧俗群众瞻仰礼拜。

好遗憾呀!我一直期盼一遇的晒佛节就这样错过了,不过这里的高原美景、奇特的回廊石窟和穿着民族服装的裕固族导游小姑娘,还是给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

      河西走廊是中原通向中亚、西亚的必经之路,更是东西方文化交流史上的一条黄金通道,后来闻名世界的丝绸之路,注定要从这里穿过。而临松薤谷就是位于河西走廊中段的马蹄山下,山峦叠嶂,松涛起伏,山顶常年白雪皑皑,山下四季流水潺潺。

      对于专心治学的人来说,马蹄山和临松薤谷是个可以潜心修行的地方。大学士郭瑀已经在这里度过了整整20年的时光,从马蹄山上望下去,远处的群山郁郁葱葱,万般世相,尽收眼底。

      公元220年,汉帝国,这个中国历史上最长寿的王朝,在历经409年的统治之后,最终还是轰然倒塌了。此后的中原,历经三国时期的三分天下,西晋王朝的短暂统一之后,很快迎来了一场更大的灾难。司马氏家族内部为争夺中央政权而爆发混战。公元311年,匈奴、鲜卑、羯、羌和氐五个游牧部落联盟,向中原发起了大举进攻,史称“永嘉之乱”。自此,中国陷入了前所未有长达三百多年的大分裂与大混乱的格局中。血腥屠杀和残酷的民族压迫下,北方人口锐减,如此乱世,令中国传统文化遭受巨大损失,斯文扫地,伦理尽失,此时的中原已成人间地狱。部分世家大族为了生存被迫做出选择,向西北迁徙,渡过黄河,来到河西走廊。由于河西走廊地处偏远,没有收到太多冲击。

      作为一块相对安定平静的所在,大量人口迁徙至此。郭荷,今天的甘肃秦安人,出身儒学世家,他的家族在东汉时期就以经学得名。当郭荷带领众弟子穿过武威,来到张掖郡马蹄山下的临松薤谷时,他们停了下来,千里风尘,艰辛辗转望见这里的青山翠谷,郭荷的内心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宁静,这正是他心中所期望的安居之地。郭荷来到临松薤谷的消息,迅速在河西士林间传开了,对于崇尚学问的河西子弟来说,这是件天大的喜讯。年轻的学子纷纷慕名而来,郭瑀就是其中之一。郭荷恰好也喜欢这个有悟性的年轻人,于是,郭瑀成为郭荷的入室弟子。

      郭荷的声望渐渐引起了当地执政者的注意,前凉王张祚的使者带领着一队阵势豪华的车马和贵重礼物来到郭荷门前,希望郭荷出山,去做前凉主管教育的“博士祭酒”,郭荷婉言谢绝了。身处乱世,他只想专心做学问,而拒绝做官也是他们家族的家训,尽管使者表示理解,但前凉王的意志同样很坚定,他不断派使者登门拜访,郭荷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使者的要求。他来到了前凉的首府武威,拜会了前凉王张祚,但是,这位刚刚通过不正当手段取得了王位的前凉王张祚,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真正尊崇学问,当年以八旬的郭荷,一路颠簸到达武威后,并没有担任官学主管,而是被雪藏到前凉王宫内,成了陪太子读书的宾客。与他一起成为宾客的,还有另一位被迫出山的大学者宋纤,宋纤,敦煌效谷人,他在酒泉南山中,刻苦钻研儒家经典,开馆讲学。年迈的宋纤被逼出山后,曾多次请辞皆被张祚阻拦,最终他选择以绝食自尽的方式,保全学者的自由与声名。

      郭荷对前凉政权的热情,因为宋纤的悲剧和张祚的无为,被熄灭了。他向张祚请辞,张祚没有阻拦,张祚派人护送郭荷返回临松薤谷,不久,84岁的郭荷辞世。郭瑀将老师郭荷葬在了书院的旁边,他素孝裹身,冬寒夏署,为老师守孝,一守就是三年。

      守孝三年期满后,郭瑀向临松薤谷的深处走去,他希望更加远离时间的纷争,外面的世界越来越遥远。他把郭荷传授给自己的思想,融会贯通,写下了《春秋墨说》和《孝经错纬》,希望这些著作可以为后世所用。随着汉朝的覆灭,中原的动荡与杀戮,使得作为汉朝官学的儒学,遭受了重大打击,但河西儒学却独树一帜,异常繁荣。郭瑀的匆匆十年一掠而过,在这十年光阴里,不断有年轻的学子,或游学到此,或慕名而来,就像当年的自己。郭瑀传承了老师郭荷的做法,在这清幽的山谷中,向弟子们传道、授业、解惑,尽自己所学,让他们明白儒家思想的真谛。

      尽管郭瑀为人低调,一心向学,但新任前凉王张天锡的使者,还是循着一批批河西学子留下的脚印,来到了这里。就在郭荷去世不久,前凉王张祚就因血腥政变暴死街头,他的弟弟张天锡篡夺了王位。张天锡即位不久,便下达了大规模的贤才征召令,他向精通儒家文化的郭瑀发出盛情邀请,希望郭瑀能帮助他治理国家,但,郭瑀不为所动,老师郭荷出山从政的经历,令他产生了强烈的隐忧,更重要的是,这个靠篡权得到君主地位的张天锡,与郭瑀内心秉承的仁义道德标准相去甚远,他宁愿隐居山林,潜心修学,静待更合适的机会。过了不久,张天锡再次派使者前往马蹄山邀请郭瑀,并亲自书写了一封铿锵有力的信函,他以兼济天下的儒家道义,指责郭瑀逃避身为儒者应有的责任,郭瑀沉默良久,最后指着山间飞鸟,对张天锡的使者说,“此鸟也,安可笼哉”。恼怒的使者下令抓捕郭瑀的学生,面临痛苦的抉择,郭瑀仰天长叹,我逃避的是官府征召,又不是躲避罪行,岂能因隐居行义而祸及门人。郭瑀被迫出山,但他对前景不抱任何期望,就在他们到达武威后不久,前凉王张天锡的母亲突然去世,郭瑀随即趁乱回到了马蹄山下。

      一天,郭瑀把众弟子叫来,在座位前专设了一个席位,并对弟子们说,我的女儿想找一位乘龙快婿,你们当中谁能够坐此席位,我就把女儿嫁给他。话音刚落,一位弟子立即站了出来,说道,先生要招婿,那当然是给我莫属了。这个青年书生名叫刘昞,同郭瑀一样,刘昞也是敦煌人,同样是为了求学,他十四岁就离开家,来到了临松薤谷,他是郭瑀最得意和喜爱的学生,招婿时表现出的自信,更让郭瑀感到欣慰。但郭瑀的心中,始终回荡着一声深沉的叹息,身处乱世,他做到了独善其身,但兼济天下的理想该如何实现。

      公元383年,前秦国苻坚南侵东晋,却在淝水之战中遭遇惨败,前秦元气大伤,两年后,苻坚被杀,前秦内乱。趁此时机,前凉国张天锡的儿子张大豫起兵反秦,而校尉王穆也在酒泉发兵响应,王穆请求郭瑀出山相助。让人意外的是,这次郭瑀很积极,作为一名隐士风格的学者,郭瑀在前凉和前秦时,不应朝廷邀请,坚持隐于深山著书立学,聚徒授学,此时却依然出山,这前后的反差很大。刘昞对于郭瑀的决定颇为不解,郭瑀解释说,此次是多年好友求助,又事态危急,他决定伸出援手,仗义相助。然而,政治斗争的复杂性远远超过了一名书斋学者的想象,起兵没多久,生性多疑的王穆因听信谗言,开始怀疑大将索嘏手握兵权,将对自己不利,于是派兵攻打索嘏。郭瑀见内讧将起,连忙向王穆进谏,但这番劝告却没有收到任何效果,王穆还是一意孤行。郭瑀见王穆如此行径,再无话可说,转身朝城外走去,城门外,茫茫四野,夕阳如血,郭瑀失声痛哭。此后,郭瑀连续七天不吃不喝,任凭刘昞如何劝解,他也始终一言不发,最终,郭瑀死在酒泉南山。

      刘昞目睹了岳父郭瑀出山失利,到最终死去的全部过程。治国平天下,从来都是儒家最高的行为准则,儒家也自有“学而优则仕”的传统,但这难道就是儒家学者实现存在价值的唯一途径吗?刘昞隐居深山,继续他的讲学和著述,也继续着他的等待。时间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几十年过去,刘昞也已经成为河西士林的领袖,前来邀请他出山做官的人,络绎不绝,但都被他婉言谢绝,直到有一天,一个名叫李暠的人亲自登门拜访,刘昞平静如水的生活,终于掀起了波澜。

      李暠在他的《述志赋》中,他深入剖析了自己的内心世界,留下了一个政治家力图统一河西,进而协助晋室,恢复中原的胸怀抱负,同时也留下了内心深处的纠结与选择。他说到,依其本性而言,自己实在不适宜从事政治,而更适合作一个文人,钟情传统文化与古典文学,不追求功名,愿忘情山水,脱然恬淡,陶渊明、谢灵运都是他生活中的楷模,但无奈生不逢时,五胡横行,中原骚乱,民不聊生,在救亡与慕古的艰难选择间,他不得不选择了前者。

      这篇发自肺腑的泣血之作,让刘昞产生了深深的共鸣。身为君主,李暠的亲自拜访和礼贤下士,更是让刘昞感动,这是自己的师长郭瑀与郭荷,未曾拥有的待遇。刘昞欣然出山,出任西凉主管文教的“儒林祭酒”。

      公元417年,壮志未酬的李暠去世,李暠去世三年后,西凉为匈奴族建立的北凉国所灭,刘昞被北凉政权征召,继续在官学体系中,从事著述与教学工作,此后,不管外界如何风雨如晦,刘昞只一心安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昼夜苦读,大量饱览当时中原世族避难河西时,所带来的珍贵文献典章,并为之作注,他一生著述不下一百二十卷,是五凉时期学术著述最多的学者。

      以郭荷、郭瑀、刘昞三代师徒为代表的河西学者,也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风云际会的丰富世界,在那个天下分崩,豪杰并起的年代,他们不仅见证了,河西五凉政权的百年风云,更牢牢坚守着一份属于学者的灵魂净土与儒学传承的使命。这是河西走廊对于中原王朝的回馈,更是对整个中华民族的独特贡献。北魏东迁时制定的政策是,年逾七十以上的长者,可以获准不必东迁,八十多岁的刘昞选择留在河西,学生们望着老师的背影一路向西,渐行渐远,那是他家乡敦煌的方向,也是他的老师郭瑀终老的地方,漫漫归乡路上,刘昞路过张掖的时候,他执意要去看一眼,当年师徒谈经论道的临松薤谷,那些亲手开凿的石窟样貌依旧,但自己早已不是那个14岁的少年郎,选婿之时,那一声“非我莫属”的豪气,也早已随着三个朝代的更迭,而烟消云散了。这位后来被北魏孝文帝誉为“德冠前世,蔚为儒宗”的河西大儒,最终没能回到自己的家乡,他选择了魂归临松薤谷。

      马蹄山下的临松薤谷不仅见证了那个群雄逐鹿的年代,也留下了儒学之风盛极一时的那段不可磨灭的岁月,更成为了中华文明薪火相传的重要一极,它放射出的璀璨光芒,照亮了中华历史的轨迹,儒家贤达们的身影,也成为我们今天追寻的,一座座高山。

(本文写于2020年7月24日)

马蹄寺石窟

没有想到在河西走廊,还能够遇到如此湿润的空气。早上打开窗户,带着树香的湿润空气扑面而来,远方的祁连山映入眼帘,眼前的芦水湾碧波荡漾,空山新雨,几乎是一幅江南水乡的美景。

今天上午的行程是去马蹄寺石窟。临行前,朋友邀请我转一下芦子湖生态度假景区。这是一个人工景区,十几年前曾经是一片戈壁滩,政府花巨资,利用边上流过的黑河,把这里改造成了5000多亩地的湿地公园。里面有巨大的湖泊,弯曲的河道和茂密的树林,还有利用自然落差的人工瀑布,同时建设了几十公里的步道让市民散步行走。我们坐电瓶车在里面绕了一圈,有巧夺天工的自然美感。

结束芦水湾参观后,我们驱车前往马蹄寺石窟,路上用了一个多小时。马蹄寺石窟,是从后凉就开凿的佛教洞窟,距今已经有1600多年的 历史 ,之所以叫马蹄寺,是因为发现了一块石头,上面有天然的马蹄印。马蹄寺石窟从红沙岩体的峭壁上开凿出来,挖出了巨大的洞窟,洞窟里面再挖出佛龛,把泥塑的佛像等放在龛中。马蹄寺分为下马蹄寺和上马蹄寺,上马蹄寺又叫三十三天石窟,意为人登上石窟,就登上了三十三重天。

下马蹄寺开凿的洞窟更大,非常可惜里面的佛像和壁画,在文革时期已经被彻底毁掉。现在佛龛里放的一些塑像,都是上世纪80年代之后重塑的,简单粗糙,没有太多的艺术感。只有一座直接从岩石上刻出来的巨大雕像还在,显得高大庄严,可能是因为岩石雕像,不太容易破坏,所以保存了下来。

洞窟上下层之间,在悬崖外面没有楼梯相连,都是在岩石里面开凿的暗道,有的暗道极陡极窄,只能容一个人攀爬上下,手脚不便或者胆小的人都不容易上去。想当初从这样坚硬的岩石中,一锤一锤开凿那么多的通道,如果不是坚定的信念和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是完全做不到的。

我从来没有想到,到了河西走廊,已经快接近沙漠地区了,还能够遇到绵绵细雨。从到达马蹄寺开始就一直下雨,直到下午离开,雨就一直没停。淅淅沥沥的雨,让整个山区变得雾气蒙蒙,烟云缥缈,平添了一份仙境的感觉。可惜的是以祁连雪山为背景的壮观景象看不到了。

从下马蹄寺洞窟出来,我在山脚的庙里,点了三盏酥油灯为亲人祈福。现在马蹄寺已经变成了藏传佛教的道场,所以要按照藏传佛教的仪式表达敬拜。

我们在雨中到了上马蹄寺-三十三天石窟。整个山崖都朦朦胧胧隐藏在雨雾之中,显得缥缈而神秘。石窟在山崖里面开凿出了七层,每一层都在内部用凿出来的石洞或者石梯相连。尤其是从四层到七层的石梯,在岩石深处开凿了几十个几乎垂直的台阶。这些石窟和台阶,也都是在后凉到北魏时期开凿的。可以想见,原来一定有着无比精美的塑像和壁画,可惜现在荡然无存。只有一尊元代的大佛雕像,也是因为在岩石上直接雕刻出来的,得以保留了下来。洞窟中的古老塑像,有的是文革期间被毁掉的。但其实在此之前,老塑像就已经被藏传佛教的塑像所替换了。

从清朝开始,马蹄寺就已经变成了藏传佛教的道场,现在里面的塑像,清一色都是藏传塑像,里面还供了绿度母和白度母。这些新塑像的艺术水平都很一般,形态几乎千篇一律。在第七层供奉的绿度母前,香客们点了很多酥油灯,洞窟不再是个古老的文明遗迹,而是一个现世的热闹道场。从洞窟的窗户望出去,脚下是万丈悬崖,远处是雨雾中的苍茫群山。要是大晴天的话,从洞窟应该能够看到祁连山雪峰。当初信众们选择这么艰难的地方来开凿洞窟,可能就是希望自己的成果和信念,能够不受打扰被万世保留下来。但人世沧桑、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之下,任何永恒都是瞬间。

金塔寺

那这些洞窟最古老的样子应该是怎样的呢?陪同的朋友告诉我,要看北凉到北魏的真正塑像艺术,必须去金塔寺。金塔寺?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说,金塔寺洞窟的开凿年代,也是在北凉和北魏时期,但还需要从马蹄寺往大山深处走二十多公里,而且还需要用越野车走一段砂石山路才能够到达。因为洞窟在深山老林,而且开凿在离地面十几米的峭壁上,所以一直没有遭到很大的破坏,基本保持了当时的原貌。

我本来时间紧打算放弃的,但他们这么一说,无论如何要去看一看了。于是一路翻山越岭、九曲十弯、再经过一段原始森林里的砂石路,终于来到了金塔寺石窟所在的山脚下。这里感觉是如此遥远而荒凉,边上的警示牌还写着小心熊出没。在一千六百多年前的时候,这里应该更加荒凉,人迹罕见。选择这里开凿石窟,一定只有一个原因:因为偏僻,所以永恒。

相关部门已经在这里修建了木栈道和石头台阶。沿着木道向前,豁然开朗,一座巨大的黄色岩体峭壁,横贯在眼前,从头到尾看过去,就像是一座横卧在你眼前的巨大卧佛。卧佛中部的下方,看上去像两间小房子的建筑,就是金塔寺的两个洞窟。从山脚到洞窟,需要爬二百多个台阶。这也是后来修建的,以前没有台阶,要爬上去一定很困难。我们冒雨顺着台阶爬上去,走到了石窟前的平台上。

石窟平时是不开门的,需要预先联系好专门的管理员,一起进山来把石窟门打开。管理员和我们强调了一些注意事项,把通向第一个石窟的小门打开。我以为里面就是个小洞,几尊佛像而已。没有想到,一进入窟门,迎面而来的是令人目瞪口呆的壮丽景象。

整个窟洞大概有70平米左右,开凿的时候中间留了四方形的巨大立柱,立柱的四面,泥塑彩绘了无数的佛像、菩萨、飞天,大小协调,错落有致,姿态各异,你一进门就向你迎面扑来。尽管有些塑像已经有残损,但大部分都还比较完整,身上的色彩不少还很鲜艳。

我面对这些塑像,感觉一千六百年的漫长 历史 ,好像只隔了瞬间。这些塑像,寂静无声在这里聚集了千年,我见到的一瞬间好像他们刚从昨天走来,如此灵动。他们因为待的地方山高水远,所以幸免于难,在岁月流转间俯视着人间的风云变幻。唯一遗憾的就是画在四周墙上的佛像壁画,因为岁月的久远已经开始剥落。

从墙体看出来,不同的朝代,在墙上画过不同的壁画,后面画的,把前面画的又覆盖了。随后我们进入第二个洞窟。第二个洞窟要比第一个洞窟小一半左右,格局也是一样的,塑像更少一些。唯一不同的是,这个洞窟的壁画,最后一层已经换成了藏传佛教色彩的佛像,证明了藏传佛教后来在这个地方的流行。

这些佛像、菩萨、飞天,壁画,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生动的画卷。佛像的庄重、菩萨的潇洒、飞天的灵动,令人目不暇接。所有塑像都显得古朴醇厚、体格健硕,服饰自由多元,反应了那个时代民族的融合和文化的包容。据说这里的飞天,要比莫高窟的飞天,还要早300年左右。这里的飞天是立体塑像,莫高窟的飞天是平面绘画。

我看过了不少石窟佛像,尽管各有特点,但金塔寺这两个石窟的塑像,是最让我感到震惊的,有种想顶礼膜拜的感觉。那是穿透岁月的震撼和心灵的回荡,让我相信人类对于美的追求,和美本身一样,是永恒而超越的。

烟雨中眼前的山谷,他们说这里叫临松山。这让我想起了临松薤谷,本来这次也要安排去朝拜的,但因为时间实在不允许取消了。临松薤谷就在山的那一边,更加接近马蹄寺的地方。在五凉时期,这里隐居聚集了一大批传承中国文化的大儒高人,在中原五胡乱华民不聊生的时候,隐居于此研究和传播中国文化,为后来中国文脉的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

《河西走廊》纪录片里,专门记录了这些大儒的故事,他们是郭荷、郭瑀和刘炳等。他们在山上开凿山洞,潜心研学,尽管后来依然没有摆脱世俗王权的纠缠,但留下的精神火种到今天依然照耀千古。

从金塔寺出来,已经下午1点半,我们沿着原路回到马蹄寺附近。当地朋友听说我在这里,安排我们到景区附近的一个裕固族民族风情园吃饭。裕固族是古老的回鹘民族的一支,逐水草而居,散落在祁连山一带。解放后通过政府安置,专门给了他们祁连山下的一块地方,这就是肃南裕固族自治县。

这是一个藏族和裕固族混居的县,因为都信仰藏传佛教,所以相处平安,没有太多冲突。今天的裕固族有两万人左右,藏、裕固、汉族之间经常通婚。陪同我们的一个朋友,娶的就是裕固族姑娘。人们的生活主要以放牧和农业种植为主。

因为我一再提到临松薤谷,当地人告诉我,这个风情园所在的地方,就是临松薤谷。临松薤谷是五凉时期儒家的主要活动场所,他们在这里著书立说,隐居开垦,传播儒家思想。但后来儒学东迁,这里就被废弃掉了。

今天,这里除了山上有几个被废弃的洞窟,已经了无踪痕。我本来想上山找一下洞窟,但外面哗哗下着雨,上山不方便,也不好意思提出这个要求了。儒家文化的精髓是出世立功,济世救民。一大群儒家师生隐居在远离张掖接近一百公里的山里,可见当时的现实世界,战乱频繁,他们几乎没有了用武之地。

午饭吃得开心而热闹,裕固族的姑娘和小伙,给我们献上哈达敬酒,载歌载舞,唱悠扬的民族歌曲,跳优美的民族舞蹈。地方朋友隆重接待我们,给我们准备了烤全羊,用鹿血酒来招待我们。这种酒我从来没有喝过,浅咖啡色透明液体,估计在五十度左右,喝完了有热血上涌的感觉。

喝完酒,雨还在下。祁连山下这样淅淅沥沥的下雨天,让人有一种奇特的舒适感。这场雨,通过黑河的输送,能够为更北方的干旱地区送去源源不断的水资源,一直远达居延海。居延海,古代曾经是浩瀚无边的草原内陆湖,是草原民族的主要繁衍地,后来开垦过度,水源枯竭,几乎成为第二个罗布泊。最近十几年在政府的关心和调配下,居延海又有了一片美丽的水域,并且还在不断扩大。

如果你读过王维的《使至塞上》,对居延两个字一定不陌生:“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可惜这次,我没有时间驱车走向居延海,只能留期待于来日了。

走向嘉峪关市

今天下午本来的目的地是嘉峪关。但从马蹄寺出发的时候都已经下午四点。从马蹄寺到嘉峪关,导航显示要3个多小时。嘉峪关市的领导听说我要到嘉峪关,邀请我晚上和当地的中学老师及学生进行一场座谈。尽管这次出来我不是来工作的,但这样的要求我自然不能不答应。看来晚上登嘉峪关城楼看苍山落日这件事情就算泡汤了。因此,我提出了另外一个请求,能否明天让我们提早一点登上嘉峪关,在早晨的太阳中,远眺连绵的长城和群山?地方相关部门说,只要我和老师学生进行交流,这个请求一定满足。

我们沿着连霍高速一路飞驰,离开张掖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一路向西,就发现天气越来越好,明显没有下雨的痕迹。同在河西走廊,东西依然是两重天。嘉峪关已经接近戈壁沙漠天气,年降雨量比张掖那边要少很多。祁连山的三大水系之一疏勒河,就在酒泉嘉峪关的范围内,水流量要比黑河少很多。7点半,我们到达嘉峪关市的南湖宾馆。太阳依然在天上明晃晃的照着,蓝天白云一片高远。

因为和酒钢三中师生的交流活动放在晚上8点,我们在宾馆匆匆忙忙吃了点晚餐,就出发去学校了。我在地图上看酒泉市和嘉峪关市那么近,一直没有搞清楚这两个地级市的城市区划是怎么回事。因为从嘉峪关市向西的瓜州县和敦煌市,是归酒泉市领导。中间小小的嘉峪关市,好像没有什么地盘。

朋友告诉我,嘉峪关市的成立,完全是因为酒钢。酒钢从五十年代开始建设以来,一个公司变成了一座城市,在上世纪50-80年代的中国发展中,起到了重要作用。现在的嘉峪关市,就是为了酒钢成立的,下面不带任何区县,依然主要以酒钢为主,是政企结合的典范。所以,在嘉峪关市,有很多以酒钢命名的机构,比如我晚上要去的酒钢三中。

交流会8点多开始,大概50位左右的同学和老师参加。我先自己讲述了五十分钟左右我对人生、事业、和教育的看法,然后大家提问。提问的人更多的是学生,交流会结束已经接近晚上10点。一天的奔波下来,我已经感到有点劳累。朋友本来想请我去吃宵夜,尽管我也有心,但为了确保明天的行程精力充沛,还是婉拒了。

今天有遗憾,更有收获。遗憾的是一直想见到祁连山的真容,但它一直隐藏在云雾缭绕的背后。收获的是马蹄寺石窟的开凿,让我体会到了信仰的力量;金塔寺的雕塑让我感悟到了美的永恒;临松薤谷的烟雨云雾,让我对于儒家在凄风苦雨中的坚持感同身受。 历史 的风雨横扫千年,唯有精神代代相传,千年后依然滋润着人间的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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