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幕剧,不一定由三部分组成,就是用多幕来讲同一个故事,人物一般偏多,故事的厚度,起承转合也更复杂。基本上市场上的商业演出都是多幕剧。
独幕剧表现的是所有的事件都发生在一个场景里,比如说那个打酱油和俯卧撑的事件,发生在公园里,人来人往,有人落水,有人围观、有人下水救人等等。[思路分析]
【独幕剧】与多幕剧相对应而言。要在一幕内完成的小型戏剧。剧中一般人物较少,情节线索单纯,从一个生活侧面反映社会矛盾,构成一个独立完整的戏剧故事。莫里哀的《可笑的女才子》、契诃夫的《求婚》、J·辛格的《骑马下海人》、格雷戈里夫人的《月出》以及田汉的《名优之死》、丁西林的《压迫》、洪深的《五奎桥》等,都是独幕剧的代表作。
[解题过程]【独幕剧示例】
《冬夜》(独幕剧)
Neith Boyc著
小石改译
人物:
顾继光
顾阿慈
董四奶奶 (邻居孀妇)
设景:西山顾氏农居内一间外屋。
静极了!屋里只有左边壁炉龛内吊着的水壶,还断断续续地吐出低微单调的沸声。室内大半是黑默默的,正中圆桌上的洋灯都瞌了眼,这两天整夜地点着,连它也有些疲倦了。屋里不见一个人影,有的只是从正面两隔窗户漏进来的月光,射在窗前的花盆上,亮黑的圆桌上,老旧的椅子上,幻成种种寂寞、哀愁的影儿。屋内沉静;屋外更沉静。窗户外面,枯树不动,远山寂寥,田野沉沉地压盖着一片积雪,明月冷清清地照在上面。雪面的白光四处反射。屋外的景物异常清朗。屋内房顶也反耀出一片亮光。这样屋内约莫看出许多模糊的轮廓:近角远隅也有一点安微的光明;像是右边立着一只书柜,上面仿佛挂着一架静默的钟、旁边隐隐约约斜挂着的,大概是一杆猎枪;侧旁一定是一方穿衣镜:壁炉的火焰正吐着舌头在镜里晃耀着;左边壁炉前边多半睡着一张大躺椅;正面清清楚楚地排着一架缝衣机、一张沙发,一隔窗户下放着一个。月光冷静静地照着,地板上横的竖的都是沉死的黑影。
车声辚辚,由远而近。房前马声,铃声,足步声突破长久的寂静。一个男子的声音: (声音)到了!站着!站着!〔锁钥转动声。门——在后墙正中,介于二窗前——大开,顾阿慈进,转身向外。
阿继光,最好你看着长工把马盖好。不到明天早晨,温度一定冷到零度以下的。
光 (台外)好,好,我会管。你把门关严了吧。
(阿慈关门;脱下厚厚的皮大衣,走到圆桌旁,把灯点上。进来的女人是一位中年的太太,穿着一身灰白的衣服,头上戴着一个黑帽子。她坐在桌旁一张摇椅上,叹一口气,神色散漫,望着房内的东西。灯光下,屋内的陈设显得异常精致——木器都是白色的,窗帷、椅垫、桌布都是鲜红的颜色。地板上还铺着几张长方的小地毯,红的、绿的,横一块、竖一块都有。书柜内一行一行地排列着西洋书籍,上面放着几张照像和石刻。窗台上还有几盆冬天的花草点缀着。稍时,阿慈把黑纱帽取下,看了半天,放在桌上,不觉回头望望书柜上的像架。出了一会神,她把自己的头发理了一理,手抱着手,又呆呆地坐着,空望着前面。左面足步声。继光抱着一束木柴,提着一个风雨灯进来。他穿着一件厚重的大衣,戴着皮帽。进门把灯吹灭,靠在壁角里;然后走至炉旁,放下木柴,取帽子,脱大衣。他里面穿一件灰白的长袍,套上一件黑马褂,太紧了,显得他益发消瘦。他的头发己呈灰黑色,不过面上还剃得干净整洁。他望望阿慈,知道她在出神;于是添柴引火,在炉旁烘手,一面紧紧地看着阿慈。
光阿慈,你一定饿了,弄一点东西吃,好吧?
阿 (神不守舍)我不饿,我一点不想吃。
光这乡下的路总是这么坏——这一路又远又冷,我看你喝一杯茶解解寒吧。
阿用不着,我还好。刚才进大门的时候,你听见长工的话了么?他说隔壁董四奶奶已经找过我一趟,说今天晚上她一定要过来陪我一夜的。
光是么?
〔他由圆桌上把茶壶拿来,冲满开水,斟上一杯热茶,放在阿慈面前。阿慈正看着自己的白孝衣出神,没有瞧见他。
光喝茶吧,阿慈。你一定很冷了,今天叫你从家里二直走到教堂坟地,也亏你累的。
阿 (突然回头)我还不累。(她拿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真是怪事!我不觉得累,什么也不觉得,回家的时候连冷也不觉得。刚才风就在后边吹,可是一到家里——(她打了一个寒战)这路真远!
光 (将椅移在圆桌对面坐下)实在,今天晚上你住在外国牧师家里顶好了。下完葬之后,他们请你住在他家里,我以为你就可以住下。
阿为什么?我自小上学堂的时候,就不愿意跟那些假道德的牧师在一起。这一次要是继贤的遗嘱不主张葬在教堂坟地里面,我无论如何不愿意找他们的。
光我不过是想你回到家里一定很寂寞的。
阿寂寞?这真叫人觉得怪,在这块地方,就看不见他了。继光,你想奇怪不奇怪?这真是怪,你跟我孤孤单单地在这儿——旁边就没有继贤了。我真不相信他没有了!
〔光忙走到右边衣架旁,把一件古铜色皮袍取下换上,由袋内取出烟斗烟袋,装好烟斗,在茶桌上找洋火。
阿继光,死真是一件猜不透的东西。死来了,什么东西都变了。你看这些书,这些学问,他在国外研究多少年的东西;人完了,什么也都没有了!(呆视)继贤走了,不见了!
光 (哑声)嗯。
(阿慈叹息,回首见继光,惊讶。
阿你已经把白袍子换了!
光那件白袍子我穿得太紧。你看,那件袍子……阿慈,你不怪我吧?
阿我说的时候,我并不是有意指摘你。不过,我觉得你出去的时候,总要把那件袍子穿一下。继贤是你的亲弟弟,他过去了,名份上你总要穿的。
光 (忙说)自然!自然!
阿 (坚决状)为什么丈夫死了,女人就要穿这种白惨惨的衣服,我顶恨这种颜色!(叹气)可是他死了,我一定为他穿的。在生前我对得起他,死后我还要对得起他。
光 (不停地走)是的。
阿继光,这些年你总算对他尽了做哥哥的责任。
光但望如此。
阿 (拿起黑帽,解开帽上的带子)他一病这几年,你对他对我真是一个好哥哥。我想起来,真不知道以后没有你怎么过。(她叹气)
(光走到窗前瞰望,无意中碰倒一盆花,落在地上摔破。
阿 (起身)啊,怎么啦?这是我的秋海棠!(光俯身拾碎片,烟斗同时落地)继光,怎么回事?你把自己的烟斗也摔断了!今天你怎么这么粗心?(走到他面前)怎么,你的脸白得跟雪一样?哦,我明白了,你晚饭还没有吃呢?(向右门走)
光不必叫厨子!他们都在坟地里还没有走回来呢。阿慈,其实我不饿,我一点不想吃晚饭。
阿 (坚持)哦,你一定是饿了!你不吃也要吃一点,我先跟你弄点点心吧。继光,家里死了人,活人依旧是要吃饭哪!
(叹息,出右门。光看她出去,把两段的烟斗拾起,叹一口气,望望书柜上亡人的像片,再回首顺着阿慈走出的方向望去,低头沉思。行至屋中,阿慈走进,围白围裙,裙角系着有一付红缎结。她端一盘火腿面包,走到圆桌前。
阿 (刚把围裙系好,才想起厨房今天一天没生火。还好,柜里还有一盘现成的火腿和面包。)你坐下,先吃一点,等下人回来再弄点热东西吃。
光 (坐下)阿慈,我不想吃。
阿你太伤心了!继贤过去,我没想到你这样难过。你平时不好说话,可是我知道你对手足的感情很厚的。你总是替继贤打算这个,打算那个;可怜,继贤有时在床上闷得难过,时常还对你说些不讲理的话,我从来没听过你抱怨过他的。唉,搬到农场养病已经有十年了,你在外面累,我在家里累,到了,他还是死了!(叹息)继光,你不吃点东西么?
光我简直不想吃,吃也咽不下。
(他略将椅推后,仰视身旁的阿慈,不觉注意到她围裙上面的红缎结;阿慈觉察出来,把缎结抽出。
阿哎,我没留心这上面有一条红带子。
光 (伸手)阿慈,给我吧。
阿缎带子?你要这个做什么?
光也说不出做什么,我只喜欢这个颜色。我向来是爱看红的东西。
阿 (给他)拿去吧。这类颜色我也爱——大红的颜色,鲜亮亮的,就是紫色也好看,那种深紫的颜色。(叹息)现在我不应当想这种东西啦。这时想起这些事情,真是傻气!
(她把圆桌上的火腿、面包放在近炉的茶几上,把桌上收拾干净。
光这一点不傻气,像你这样爱颜色,把家里收拾得很美观,这真是你的聪明。这所老房子到你手里都变了样子了。你没到我们家里来的时候,这所房子荒凉得没有人管;你来了之后,房子的气象都改了。满处都是快乐光明,屋里也放着花,冬天都开得旺旺的。哦,我想起来了,(他走到窗前)我几乎把你的花忘记了。今天夜里一定要冻。不到明天早晨,房里一定很冷的。(他把花分移在茶几上,圆桌上)我真对不起你,把那盆秋海棠摔了。
阿那要什么紧?(她走到窗前)外面看着很冷,我想董四奶奶不会来了。
光我猜她要来的。她说今天晚上不要你一个人在屋里坐着。
阿这总是人家一番好意,不过我想还不必要她来陪我。我现在不愿意多谈些闲话,我只想一个人坐着想想自己的事情。继光,把窗帘拉拢吧,月色惨惨地,外面像是异常地冷似的。
(光拉开窗帷,把两隔窗户遮好。阿把摇椅放在炉旁坐下。
阿我只想我能够找点事情做,这样闲坐着,我真忍不住。对了,那儿放着张太太的衣服——可是今天晚上,我安安静静地缝衣裳,我也太无心肝啦,继贤才抬到坟地里……
光阿慈,不是这么说法。这同你自己的感情有什么关系?你要那件衣服么?
阿不要——也好,你把那个篮子拿过来——自从继贤病的最重那两天起,东西大概都没有动——可是董四奶奶来了,不要叫她看见我缝衣服;他们乡下人有许多讲究。固然他们的意见无关轻重,然而也犯不着叫他们大惊小怪的。
(光将筐蓝由缝纫机上拿过来)
光那怕什么?我愿意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世界上尽是些聪明人,不必管他们。不过你要顾忌他们的口舌,我替你看着就得了。
〔阿不理他,由篮内拿出一身紫色的衣服。
阿这颜色倒美,可惜这材料太贱。我向来不喜欢坏材料。
(她起首缝纫。光在屋内徘徊。他从墙钩上把一支猎枪取下,拉一张椅子靠近阿慈,熟视枪,塞枪弹。
光今年西山又出狐狸了。我想早晚有一天夜里,我要把那只狐狸捉着。今天早上我又看见它的脚印,恐怕我们养的鸡又叫它吃了几个。
阿 (心不在焉)真的么?(停)继光,我算算,我进了这个门已经有二十一年了。你想想,这不是一场梦么?
光嗯。
(他装好枪子,把枪倚在膝旁。
阿六月里,我嫁给继贤。等到明年六月,整整二十二年。那时他二十一,我二十。你大概比他大四岁,是吧?
光比他大五岁。
阿你看着还比他大些。你总是这样奇怪,这样安静。继光,你真不应当不娶亲,要不然,现在你不会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光立起,预备把枪挂在墙上。
光只要你在这儿,我一点也不孤单。
阿我怕不能够长在这个地方啦。
(光手里的枪落地。阿跳起,膝上的篮亦翻下。
阿哎呀!你怎么啦?枪不是上好子弹了么?
光 (哑然)嗯,上满了!
(他把枪拾起,低首呆视。
阿我简直以为你喝醉酒了。我从前跟你订好约,不许喝酒,你不会破约又喝了吧?
光我没喝!这十年工夫,我一滴酒也没沾过,这你知道。
阿好啦,你把枪挂好吧。我看你最好睡觉去,看你的举动,一定是累过火了。
(她拾起篮,又坐下。
光我不累。我不是这个意思。(挂好枪)我是……
阿是什么?(他背她站立,低首下视)是什么?继光,你的怪脾气又发起来了。说真的,有时候我实在不懂你;真的,比懂城里现在这一般时髦女子还难。二十年工夫,我们不拘形迹,天天在一起……
光天天在一起,哎,天天在一起。你刚才不是说我孤单么?我的意思就指这句话。(他突然回头,走到她面前)你说你不能长住在这儿……
阿我说过么?哦,是的。刚才我是这么想。
光你想什么?
阿我想我这一生在家里也过够了。现在时代也变了,从前继贤常骂我激烈,现在新人物都说我守旧了,可是我自己原来也不打算在家里过一辈子的。 (她穿针缝纫,低首说话)继光,我早有我的野心,虽然我现在已经四十一,我自己觉得我这一生的事情像是还没有完似的。继光,你知道,这里太没有事情干,太闲在啦?假如现在我有一两个小孩子,这又当别论,但是每天只照护你们两个男人家,并且你还常在外面管农场上的事——这事情实在不够我做的,太轻松了,所以我教小孩,找许多衣服做。我找这些事并不是想弄钱,我只是喜欢忙,喜欢累,喜欢帮助人家。多少年我就有一个计划,当时我想谈出来,不但没有用,反叫继贤着急,所以就没有提。我想做买卖,开一家女子衣服店,找一个大地方——也许是天津——设立一家。我手下也有一点资本,就是不要农场我自己的那一块地,我也开办得了。现在我总算自由了,(她放下衣服,眼巴巴地望着光,光直立不动)我从前总想活着要有生趣,有工作,有自己的事业,现在我都能做得到了。哎,继光,你不知道我这一生多么喜欢好看的颜色,好看的材料。我只想替旁人做好看的衣服。我只想把那绒啊、绸啊,鲜艳的材料,剪给人家小孩子们穿。想起来我就高兴。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原故——这原来也傻气。然而一看见我所喜欢的颜色,深紫啊、深红啊,有时我几乎快活得落泪。我太喜欢哪!
光我怎么办?(阿停语,抬头惊顾)我问你,我呢?你只打算着走,把我扔下,好像……好像……
阿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看法?怪不得许多人都说你是一个怪人。
光你就没替我想想!(精神紧张,来往徘徊)你只打算把我放在这儿,丢开我,自己走,你不知道我这一生都为的是你。
阿为我?继光?
光自然,为的是你!你想想,我为什么住在这儿?难道旁的事情我不可以做么?你想,我学了许多年的工业,我就没有野心么?男子汉的心胸我就没有么?你为什么想,我在你旁边过活还孤单呢?阿慈,难道你还不明白么?
阿 (立起,物落地)继光!
光你不知道我这一生只有你在我心上么?
阿 (喘气)继光,你弟弟的尸首在坟地里面还没有冷呢!
光哦,阿慈,他不懂得你!父亲替他把你订下,他就娶了你;他只认得他的书,他不懂得你。我一见你,我就明白你。这二十二年,我的心一点没有改。难道你不觉得么,难道你不觉得么?(他逼近阿,阿后退!终于他在阿近处站立)他没有跟你见面,我已经见着你,明白你。我这一生,这一辈子都为的是一个人!你能说你不知道么?
阿 (粗声)你疯了?
光阿慈,我疯了?也许吧!听你冷冷淡淡他说我不应该不结婚,说我这样太孤单!孤单?我从前真是孤单么?除你以外,我怎么能够再想旁的人?是的,我知道,这个时候我不应该跟你谈这些事情,可是我没有法子,我实在忍不住了!阿慈,刚才你说你要走,我听着简直想哭起来了!
阿继光,你……你完全是疯了!你是一个老头子,我是一个老太太。这种思想简直可怕!简直可怕极了!你不要忘记你的弟弟,即便我不是刚刚把他安葬……
光阿慈,这没有关系,他总算活过了,可是我从来没有活过,你也不是活着。阿慈,我知道,你对他并没有多少感情。
阿你怎么敢对我说这种话?我?这几年这样尽心尽意地帮助他,照护他,我不跟你说话了!
(战栗。她取下围裙,折好,向门走去。
光阿慈,不要生气。请你明白我这点苦衷。
阿明白?你的话我就不愿意明白,我跟你讲,你已经昏了头了!
光 (挡住她的去路)阿慈,你一定得听我说。这些年我都放在心里没有讲。你自然不相信我心里早已存在着你,你不知道我对你多少年的感情。这是永远不会变的。阿慈,现在我依然不改;我不能够觉得我老,我更不觉得你老,年龄是管不住感情的。阿慈,我对你的情份,现在你不要轻意丢开,你不要看不起一个人的感情。假若你不愿意在这儿跟我一块住,那么你到哪里,让我也跟着你去。阿慈,带着我去!没有你我活着一点意味也没有了。
阿继光,躲开我!
光不成。你为什么这样待我?难道我对你发生感情就错了么?就是结婚,现在法律也不能干涉我们。
阿结婚?这简直是禽兽!
光为什么结婚不可以?法律干涉不了的。我想我们住在一块许多年,彼此相得,结婚原来是很自然的事。我知道,你所想的跟我想的不一样,可是你对我的感情一向是很好的。
阿我对你是兄妹手足的感情,可是现在……
光现在怎么样?
阿现在你我最好分开——越快越好。
光不成!我离不开你。多少年前,假若我走得开,我早就离开此地了;可是我办不到,我就住下。你当时也没反对我住在这儿。不但如此,我这些年下雪下雨每天出去为你做的事情你都安然受下,我对你的好意你已经承受了。即便你说你不知道,你已经承受了!阿慈,现在你欠我的,你该我一点东西。
阿继光,这农场一半归你呀。假若你还嫌少,你全拿去也可以。
(光抓住她的臂膊。
光阿慈,你不应当对我说这种话。这太没有心肝。你应该明白得多!从前你总是和和气气地管理家事,所以我没有细处看你,明白你。原来你这种人只会尽责做事,不懂一点感情的。可是你不能够跟我说这种话。无论如何,你欠我的情份。
阿让我走。我真怕跟你在一起。我早就知道你心里总有点疯疯癫癫的东西。我跟你讲,再这样下去,你要入疯人院的。
光 (放开她,退两步)你这是一句真话,你就能赶我进疯人院。要是你离开我……我……
阿继光,听我说。我们这些年住在一起,我不愿临了这样分开。过去呢,你帮过我的忙,我也帮过你的忙,我们一向是和和气气的。几年前,你喝酒喝得很凶,要不是我,你早就醉死了。我想你还记得。
光那时死了倒好。
阿醉死了倒好?那个时候我把你救出来,从那以后,你清清白白做一个好人。也许你已经有些疯疯癫癫的思想,可是那时你明白,你放在自己心里头。现在还是请你放明白些,知道事情终久要变的。你应当想想,我不能够住在这里的。你还要办农场呢,你就办下去;不然,我们卖了它,都随你的意思。
光这么说,你要走了?
阿我当然是要走。我在这里等于住监狱。这些年我已经住够了。
光 (声音低哑)阿慈,带我去!你愿意到哪里,我都跟你去。我能够帮助你,替你做许多事情。
阿继光,这不成!这不成!我先要回我的娘家,找着机会再做生意。
光那我在附近找一个地方住。
阿 (喊出)这不像话!你没想想你说了这些话没有一件办得到么?这样我一分钟都坐不住了。谁能够想出种荒谬的思想——你跟我结婚!
(她狂笑。
光 (惊)阿慈,不要笑!
阿 (镇定)这句话说出来不是糊涂么?可是我猜你一定是怕一个人留在这儿,才说这些话,你心里头绝不是这个意思的。好,从这时起,我们干干净净地忘丢它。
光 (迟钝)我们忘丢它。……
阿 (有些惊惶)这才对。我们和和气气地分开!将来还要见面。像我们这两个老东西,我们不能再想那些事情啦。
(她又狂笑。
光 (转面抓住她的手)不要笑!
阿哦,天哪,他疯了!救命!救命!
(她从他手里挣脱,向门冲去。
光 (蹒跚欲倒,扶着椅背喘气)阿慈,我不害你——你别怕——你……你……你——我永远不会害你的。我不再说了,我们忘了吧!——忘了……
〔跌入靠桌的椅内,头埋在手里。
〔门外足步声,长工与一女人说话。
阿啊,可来了!这一定是董四奶奶!(开门,董进,阿猛拉着董的手)我以为你永远不来呢。
董 (把阿拉过门口,关上门)说什么我也要来的。今天晚上,我可不能叫你一个人在家里守着。头几天晚上,总得要个妇道陪着的。顾大先生呢——唉!真可怜!他也是不好受。
阿 (忙说)我们大哥也是很难过的。董四嫂,把东西部脱下——来,过来暖和一下。今天晚上太冷了。(打了一个冷战,为董把帽子斗篷脱下,放在一旁。两个孀妇都站在壁炉旁)唉,董四嫂,我万分谢谢你,你到这儿来陪我。
董唉,顾太太,我也是过来人。唉,我明白。刚一来,是不好过。孤孤单单地好像一个人就活不了似的。(光慢慢起来,不看她们,呆滞的神气,拿起枪走出房门。阿有点惊奇,看着他上去)可是,顾太太,人活着总得吃饭不是么?以后凡事都忍着点,每天念念老爷待我的好处,修修来世就得了。唉,可怜,顾先生是真不好受。难怪,他们兄弟俩也太好了。像他这样没成家的人,本来也遭不得世。好在这些年他跟你们住在一块,也是他的运气。他脾气太怪,跟旁人都合不上来。可是这么大的农场他一个人管这个,管那个,我看这真是他的好处。你们老爷病着不能管事。你们真是得靠哥哥啦。好啦,现在你也可以憩憩,安安静静地享享福啦。苦了这些年,你也应该……(外面枪声一响,她们都惊起)这是什么?
阿这是继光,我们大哥。他出去了,你看他带着枪出去的。
董这半夜里拿枪干什么?
阿这一定是那只狐狸。今天晚上他说要打那个狐狸的。近来我们的鸡已经丢了不少了。(她走至窗前,拉开窗惟)董四嫂,我怎么看不见他。
董顾太太,你怎么啦?你直打战。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我出去看看。
董你想些什么?怎么,你抖得都站不住了。来,我看看去。
〔她拿起斗篷,阿向前捉着椅背倚佐。董四嫂出。阿全身靠着椅上喘气。
〔外面大喊,愈喊愈近。董四奶奶跑进,斗篷落地。
董 (声音尖锐)在……在马号里,他……他的头都炸碎了!顾太太!顾太太!
〔她倒在地上!抓着阿慈的膝头。阿躲开,把耳掩上。
——幕
(原载《南大周刊》第77期,1929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