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的武器”：中世纪的耶稣受难图像与符号化

在现代社会，宗教信仰似乎是一件非常私人的事情。除了一些有“国教”的国家，宗教对社会生活影响不大。但是在世俗的世界里，还是有很多宗教生活的影子。比如欧美的大学，学期基本都是按照基督教的节日来设置的，所以有“复活节假期”(现在为了政治正确常被称为“春假”)和“圣诞节假期”。

虽然它和圣诞节是四大贡品之一，但从神学上讲，复活节是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因为根据基督教的教义，耶稣基督作为上帝之子的核心标志是他战胜了死亡。在信仰福音和圣经中，特别强调基督死后的复活。一个不能从坟墓中复活的耶稣，不可能是战胜死亡的上帝之子，于是这种信仰就成了“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按照传统教会的要求，复活节前四十天要禁肉，要举行斋戒和祈祷。因此，这个庆祝日的准备工作远比其他任何庆祝日都要严格。

从古代晚期到近代早期，复活节的神学意义是每一个伟大的神学家不得不讨论的核心问题，复活节的计算甚至成为正统和异端分裂的标志。然而，在整个中世纪，大多数基督徒甚至相当一部分神职人员都难以准确、全面地把握基督复活的深刻神学内涵，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信仰。

在中国，清明节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在西方中世纪的历史上也有类似的传统。在中国文化中，祭奠的象征元素有奠酒、香和纸钱、柳枝等。在中世纪的欧洲，追悼仪式的图像符号系统集中于耶稣的受难和复活。每一个物件的背后都是对圣经文本的引用，从而形成了一个系统的、复杂的、有趣的象征系统。

“Arma Christi”的基本要素

中世纪的宗教符号系统极其复杂。复活节期间，最重要的符号组合是一系列被称为“基督的武器”的符号。因为耶稣被钉十字架前后的痛苦、苦难和折磨，具有强烈的冲击力和戏剧性，这些曾经用来折磨耶稣的刑具，在征服死亡、战胜魔鬼的过程中，已经转化为代表基督的武器。

随着教会礼仪的发展，复活节已经成为教会日历中的一个特殊时期。复活节前的一周称为基督受难主日，也称为“圣枝主日”，描绘了犹太人逾越节前耶稣进入耶路撒冷的场景。复活节前的星期四被称为“主的晚餐”，星期五是“纪念基督受难”以守斋戒(除了禁止吃温血动物的肉，一天只能吃一顿饱饭)，星期六是“耶稣长眠的坟墓”。在那一夜，举行奉献圣火的仪式，所以它也被称为“复活的希望”。直到周日，是“复活周日”，接下来是连续七天。

“基督的武器”是根据圣经记载和教会礼仪年的设立而逐渐发展起来的。至少在9世纪左右，这样的符号系统出现了。荷兰国宝乌特勒支诗篇中也有类似的图像，但似乎并未形成普遍共识。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任何同期的相关文字或图像证据。

十字架、鞭子、长矛等。乌特勒支诗篇中的简笔画。

在中世纪晚期，这种符号系统在天主教中变得非常普遍，但仍然没有一套完整的规则。一般来说，“基督的武器”至少包括十字架、苦鞭(用来鞭打耶稣的刑具)、用来羞辱耶稣的荆棘冠冕、刺入耶稣侧腹的长枪、解除耶稣干渴的醋胆。

耶稣痛苦的形象被四个天使包围着。是德国著名画家梅斯特E.S写于1460年左右。

一般来说，这些刑具要么堆在十字架上，要么由耶稣身边的天使携带。例如，在1460年左右的一幅木刻中，基督以“悲伤之人”的形象出现，他的周围有四个天使，手持十字架、鞭柱、苦鞭和长矛、醋胆等。

在更抽象的描绘中，耶稣的身份会以十字架的形式标记出来，但没有耶稣本人的形象。我们经常看到的十字架上的“INRI”是耶稣的罪的名牌。是拉丁文“犹太人的王，拿撒勒人耶稣”的缩写。十字架底部的头骨象征着耶稣的苦难战胜了死亡。

现代天主教会在追悼会上使用的“基督的武器”的图像包括十字架、鞭子和锤子、荆棘冠、长矛、钉子、梯子、罪恶的铭牌等。

在《基督的武器》的刻画中，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艺术表现形式有很多不同，刑具的种类甚至最多时可以达到20多种。在《基督的武器》从中世纪到近代早期的描绘中，每一个元素都能在《圣经》中清晰地记录下来，而这些意象元素在中世纪的历史发展中也逐渐增多并更加系统化。

图像元素的增加和系统化

在中世纪的传说中，耶稣受难期间的大多数实物都是由第一位基督教皇帝君士坦丁大帝的母亲海伦娜从耶路撒冷带来的。据说，当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时，海伦娜亲自去耶路撒冷寻找十字架。在这个过程中，她不仅找到了“真正的十字架”，还找到了耶稣的墓地、耶稣被钉死的地方以及其他许多与耶稣受难和复活有关的圣物。

据说当年圣赫勒拿岛从耶路撒冷追回的耶稣受难像原件，现在就保存在梵蒂冈博物馆的秘密仓库里。包括十字架上的一些木块、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时所戴的荆棘冠冕、将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三颗钉子、耶稣在加尔瓦洛山时擦拭过他的血汗的维罗妮卡的面纱、耶稣被鞭打时捆绑他的石柱、十字架上给耶稣喂醋的海绵、罗马士兵用来刺穿耶稣侧腹的长矛(也就是后世著名的兰吉努斯之矛)。这些与耶稣受难直接相关的物品构成了《基督的武器》的主要元素。此外，更常见的元素包括耶稣在最后的晚餐中使用的圣杯。

中世纪时，人们对遗物和圣徒的骨殖有着强烈的欲望。英国著名中世纪史学者卫礼贤·索尔森曾说过，如果你想了解中世纪人的信仰世界，你应该画一张全欧洲珍藏圣餐的地方的地图，而不是一张标明重要政治中心或军事要塞的地图。在今天的罗马，几乎每个教堂都有许多圣徒的胡须。

这种对神圣食物和物品的狂热追求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期间拉丁十字军对君士坦丁堡的掠夺中表现得最为明显。随着十字军的发展，西方教会对圣物和圣食的崇拜掀起了新的高潮。现存的欧洲圣贤，尤其是与耶稣受难有关的圣贤，有相当一部分来自拜占庭帝国，尤其是君士坦丁堡。

罗马耶路撒冷十字架大厅圣髯收藏柜。

在罗马，耶路撒冷的圣十字大教堂存放着基督的圣胡子，据说是圣赫勒拿岛带回来的。包括耶稣罪名板上的一块铁板，耶稣荆棘冠上的两根荆棘，钉在十字架上的一颗钉子，以及三块来自真十字架的碎片。

13-14世纪，随着侠义文学和民间文学对好奇情节和神圣事物的需要，“基督的武器”这一概念及其图形符号在教会生活和牧灵实践中越来越普遍。因此，除了圣赫勒拿岛带回的刑具，人们开始为“基督的武器”库增加更多品种。艺术家和工匠们将《圣经》中记载的许多故事情节抽象化，甚至将一些不引人注目的东西浓缩成图像，形成了日益完整的“基督的武器”体系。

这些逐渐添加的元素可以按照耶稣受难的时间线进行分类。先是最后的晚餐上出现的圣爵，叛徒犹大偷偷拿着的钱袋。其次，晚饭后在山中花园祈祷时，犹大亲吻了耶稣，逮捕耶稣时士兵使用的火把和刀剑棍棒，以及捆绑耶稣的铁链和绳索。当时彼得为了保护耶稣，割下了犹太大祭司仆人的耳朵，于是有了耳朵或者匕首的象征。再次，当耶稣被审判的时候，彼拉多为了摆脱他的罪恶而洗手，这也被做成洗手的形象。还包括罗马士兵拍打耶稣的手，鞭打耶稣和捆绑耶稣的石柱。耶稣受审时，他的门徒彼得出席了。黎明前，使徒的领袖三次否认认识耶稣，更不用说是他的门徒了。直到鸡叫了，他才想起耶稣在最后的晚餐后对他的预言，说要三次否认，三次背弃。所以，公鸡和彼得否定耶稣的形象也包含在“基督的武器”中。第三，去骷髅王地的时候，罗马士兵为了羞辱耶稣，给他戴上了荆棘做成的王冠，用芦苇杆做了他的权杖，给他穿上了紫袍。在起诉书上，他们嘲笑他，说他是“犹太人的王”。罗马士兵还瓜分了耶稣的袍子，于是这件袍子和士兵分赃用的骰子就成了“基督的武器”的一部分。最后，在整个受难的过程中，除了把耶稣钉在十字架上的钉子，还加了一把锤子去敲钉子。直到耶稣的尸体被卸下来，卸钉子的钳子，卸耶稣尸体的梯子，没药香油罐和裹尸布都被加上了。此外，还有一些带有太阳和月亮图像的图像，指的是耶稣受难期间的日食等天文现象。

“基督的武器”形象表征的复杂性

就像教堂里的圣像画一样，基督的武器经常被信徒用作冥想和祈祷的工具，教堂也经常赋予这些图像以神圣的功能。在中世纪，普通天主教徒每年至少要接受一次忏悔仪式，即“举行忏悔”。至少在每年的四旬斋和复活节期间，天主教徒都要忏悔自己的罪过。在准备告解时，他们常被要求默想基督的苦难。所以14世纪末的一些钞本上往往有“基督的武器”的图像和相应的祈祷文。一些手稿也清楚地表明，这些刑具的可视化可以帮助祈祷者减少在炼狱中受苦的时间。

15世纪中期的《基督的武器》祈祷卷轴(部分)，现存于大英博物馆。的完整图像可在以下网址找到:

上图展示了一幅大型卷轴的一部分。这幅画卷长134厘米，有24幅插图。在每个“基督的武器”下面，都有一个简短的介绍和相关的冥想祈祷。我们在这部分捕捉到的影像有维罗妮卡的面纱，耶稣受割礼时的刀，鹈鹕，犹大的三十个银币，罗马士兵俘虏耶稣时的油灯，罗马士兵的刀和棍。

《基督的武器》的流行与14世纪中后期至15世纪上半叶神秘神学的兴起有着密切的关系。当时，经院神学在大学和精英教育中占据绝对主导地位。大学里的神学教授们将圣经文本、教父著作和理性推论融为一体，创造了一个完整而庞大的思想体系。许多神学信条已经通过哲学方法进行了非常详细的解释和辩论。但是这个体系对于一般的信徒来说太超前了，他们更喜欢通过行动和观察在宗教中寻求慰藉和情感共鸣。于是，随着灵修运动的发展，“基督的武器”成为一种新的致敬方式。另外，从技术上来说，刻画人物的难度远高于刑具等静物，所以画出刑具这类静物题材可以作为学徒的初步练习，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基督的武器》的广泛传播。

劳伦佐·莫纳克(约1370-1425)是最早采用国际哥特式风格的佛罗伦萨画家之一。他可能出生在锡耶纳，在那里他成为了一名僧侣，但他的主要创作活动是在他来到佛罗伦萨之后。

劳伦佐·莫纳克大约在1404年创作了《基督的武器》。

在这幅名画中，我们可以在相对集中的画面中看到更多的“基督的武器”。

以十字架为中心，上面的鹈鹕鸟代表基督的神圣死亡和复活，而三只鸟则象征着三位一体。鸟的两边是太阳和月亮，月亮上有一张悲伤的脸。十字架的中心是荆棘冠冕。在左边，一对男女指的是不认识耶稣的彼得，在右边，犹大通过亲吻耶稣背叛了耶稣。

在下一层，左侧是梯子、戏弄耶稣的紫色长袍、圣钉、兰吉诺斯之枪、彼拉多洗手等图像。右边是犹大的银币，割仆人耳朵的彼得刀，戏弄耶稣的芦苇杖，捉耶稣的火把，鞭打耶稣的皮鞭，站在柱子上的公鸡。

耶稣站在棺材里，预示着他的复活。左边是圣母玛利亚，右边是耶稣最喜欢的门徒圣约翰，在棺材的底部，有圣职和香料罐。耶稣右臂上方的头是一个向他吐唾沫的犹太人。

《悲伤的人和受难的器具》祭坛画

在这个时代后期的另一幅祭坛装饰画中，我们可以看到这幅画很可能是仿照劳伦佐·莫纳克的画，但有许多补充和变化。比如，画面中央是被钉死的基督，圣母玛利亚(黑色)和最先发现耶稣复活的玛利亚抹大拉(红色)，下方的耶稣脸代表维罗妮卡的面巾。画面最左边是洛尼努斯的长矛，后面是彼拉多洗手，耶稣在山中花园祈祷时被捕(犹太人和火把)，耶稣因为犹大的吻而被出卖。在十字架上，可以看到用来鞭笞的刑具和钉在左右两边横梁上的钉子。在耶稣头顶附近，有一根芦苇杆嘲讽他为王，有一只号角嘲讽耶稣上各各他山。在耶稣的右边，有宝血和圣洁的称号涌出。右图有些破损，但还能看到用来卸下耶稣遗体的梯子和立在石柱上的公鸡。

耶稣右臂上部的头部值得注意，因为一些学者认为可以有两种解释。一种解释是这个人也向耶稣吐唾沫，另一种解释是这个人是朗吉努斯，一个百夫长和罗马士兵，他刺穿了耶稣的右腹部。根据传说，当耶稣的身体被刺穿，血液滴入兰吉诺斯的眼睛时，罗马士兵立即受到神的影响，相信耶稣是救世主。但根据图像中这个人的嘴部动作，作者还是倾向于前一种解释。

“基督的武器”的抽象

从15世纪末到16世纪初，这种对“基督的武器”的描绘开始变得更加抽象和具有象征意义。在一幅约1465年的彩色木刻中，将“苦像”和“基督的武器”合二为一，减少了图像元素。

1465年左右的彩色木雕

此外，在南德1490年前后编辑的《威尼格军备》中，一个“基督的纹章”也代表了这种简化趋势。上面伸出的三根手指代表三位一体，盾形人物内部的标志基本上就是我们上面描述的“基督的武器”的主要图像元素。

Winige木制纹章中的“基督徽章”

法国科伦格省科伦格-拉-鲁日圣彼得教堂里的“基督武器”

近代以来，新的表现手法开始出现，浮雕技法在教堂装饰中的应用更加广泛。在这个过程中，“基督的武器”被进一步抽象化。图为科隆吉斯-拉-鲁日圣彼得教堂里的“基督的武器”。从左到右，这个浮雕包括圣衔，火把，刀和鞭子。中间有一根鞭杆，把耶稣绑起来打他。在顶部，耶稣看起来像维罗妮卡的面纱。犹大背叛耶稣的三十个银币，六个菱形的物品是骰子，芦苇杆，掌掴耶稣的手，士兵抽签分耶稣衣服的醋胆和醋壶。在这件浮雕装饰中，各种物体的表现更加抽象，这也说明基督武器的象征演变达到了一个新的水平。

“基督的武器”矗立在德国拜仁阿佩尔特肖芬村的入口处

我们可以看到，“基督的武器”原本是用来折磨耶稣，造成他痛苦的工具。在中世纪的历史发展中，它与各种文学传统和民间传说相结合，形成了一个日益完整的符号系统。符号系统经历了从简单到复杂，再从复杂到简单的发展模式。直到今天，这些符号的宗教意义和影响力可能正在下降，但它们仍然是欧洲历史文化遗迹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