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就在那一刻，他的父爱爆发了。”
▲周红波的家人在孩子满月时拍的全家福。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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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周红波在最后一刻在想什么。
永定河下的暗流不怀好意地舔了起来。他回头看向妻子的方向，然后慢慢沉下去，直到完全从水中消失。
三个溺水儿童被救上岸，救他们的人再也没有回来。那是2022年6月19日，父亲节。来自延庆的31岁的周红波永远地离开了他儿子的世界。
失踪的救援者
随着夏天的临近，阳光散开，北京进入炙烤模式。
6月19日，父亲节。下午两点，路边的树都被绿色的影子遮住了。32℃的高温中，永定河做了个清凉的转弯，浮石路桥下清晰地喷射出孩子们戏水的嬉闹声。
突然，一声尖利的“救命”从噪音中蹿出，扎进了黄玲的耳膜。往下看，她发现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在河中央挣扎。“谁家孩子落水了，快救人！”黄玲喊道。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跳了下去，游到一半，又转回来，依依不舍地对对岸的人说“救不了了”。黄玲估计应该是体力不支——孩子的溺水点是一条几十米宽的河的中心。水流很急，孩子被水流冲得越来越远，水还没到求救女孩的眼睛。
正在散步的周红波的家人也发现了河上的动静。看到河里的小女孩眨眼间消失了，周红波把手机扔向妻子唐鑫(化名)，转头跳进水里，连鞋子都没脱。
周红波游得很快。黄玲估计，不到20秒，他就游到了溺水的孩子身边，把女孩送出了水面。她看到女孩的头露了出来，而救人者的身体却沉了下去。几秒钟后，她又看到了他的头。然后，不知什么原因，两个人一直在河边转圈。救了男子一会儿后，他们继续把女孩往浅水区推。当女孩的肩膀露出水面时，他们立即回头去救男孩。
周围的人冲进水里想把女孩拉上岸，几个人跳进水里，黄玲把游泳圈扔进水里。救援人员拉起游泳圈，向溺水儿童游去。
唐鑫一手抱着他一岁半的儿子，一手从水里捞出周红波的鞋子。她心里打鼓，老公会游泳，但不经常游泳，对这片水域不熟悉。我家上次来的时候是冬天，河被冰堵住了。他们把孩子推来推去，回去了。
但她愿意相信丈夫——既然他去救人了，他一定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是这一次，我老公食言了。几个孩子被救上岸，但周红波再也没有上来。
唐鑫冲着人群喊道，“报警！打120！”她周围的人告诉她，他们已经报警了。唐鑫慌了。她哭着给妈妈打电话。河岸上挤满了人，来来回回地寻找那个勇敢的人。
火来了，蓝天救援队也来了。声纳、鱼钩和探测器都用上了，但是仍然没有周红波的踪迹。水面上布满了冲锋舟激起的波纹。黄玲看到唐鑫一直站在那里，坐在长凳上，怀里抱着婴儿。她不忍心上前打扰。
▲6月19日下午，在北京市石景山区浮石路桥下的永定河路段，周红波为救落水儿童不慎溺水后，石景山消防支队施甸消防救助站前往救援。石景山消防供图
潜水员沈平(化名)系好导向绳，穿上装备，和同事们一起在河底游泳。从半径50米开始，他慢慢缩小搜救范围。近5米深的水下暗流涌动，河床崎岖，基本什么都看不到。沈平摸到了水草，摸到了钢丝，最后，他摸到了周红波的手。
几名救援人员把周红波从水里拉了出来。此时，距离他救人溺水已经过去了4个多小时。他的身体僵硬冰冷，脸上有几处淤青。在场的所有救援人员都记得，那一刻，唐鑫失声痛哭。
这顿饭永远欠下了
凌晨三点，儿子还在唐鑫怀里不停的哭，不吃不喂，摸都不管用。
可能是他爸爸的睡前游戏圈少了吧。这个一岁半的小男孩已经一个劲儿的哭了两个小时了，但是这一次，没有爸爸用装丑的方式让他傻笑。
唐鑫几天没睡着。她一闭上眼睛，就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丈夫出事的场景。
就像在暗室里把相纸浸在定影水里，所有的细节都慢慢浮现出来。她还记得，当时在水里的丈夫回头看了自己一眼，然后慢慢沉下去，直到完全消失。后来她老公被拉起来的时候，她远远的看着他想，有没有人可以给他做心脏复苏，万一他能醒过来呢？
房间里亮着灯，柔和的光线织成了一张面纱，但上面还是有那么多洞。虫子飞了进来，咬在心脏上，又酸又痛。
唐鑫仍然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周红波的情形。瘦瘦的，高大帅气，一米八二的大块头，手嫩嫩的像个小姑娘。后来，他去做园艺工作。从种花种草开始，人就晒黑了，比以前“粗糙”了。但是，做事的认真从来没有变过。
到了管理岗，他的工作就更分周六日了。只要手机响，他必须马上赶到。被管理的树被投诉太高挡住视线。树倒了，花花草草需要养护，他得想办法。
他不善言辞，对浪漫一无所知。每个人都在情人节买鲜花和巧克力。他说那些不实用，就把媳妇拉出来好好吃一顿。
他喜欢做饭，而且他总是用不同的方式做饭，所以他可以保持一个月不变。在事故发生的那天早上，周红波做了一次大胆的尝试。他用西葫芦炒土豆。第一次做它们，还挺好吃的。
家里添了个孩子后，他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唐鑫被禁闭了，他的孩子的尿布也换了。不管晚上什么时候，只要是孩子的事，他都得自己去做。
小果·普好比周红波早一年成为父亲。他还记得，被提升为婴儿父亲的周红波经常紧张地向他求教:奶粉用什么温度的水，买什么样的纸尿裤...
小男孩一岁半，蹒跚学步。平时不哭不闹。很奇怪。教他认真说话，但他并不急于学习，而是总是在不经意间叫一声“爸爸”，就像给周红波一个惊喜一样。
此前，刚去园林单位上班时，周红波以为自己想留下来，怕唐鑫一个人在家孤单，特意买了一只狗来陪伴。后来单位没有要求住宿，但金毛“可乐”长大了，成了家里的一员。
▲周红波喜欢小动物。回到家，他也喜欢和金毛可乐待在一起。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金毛大，怕白天吓着小区的老人和小孩。周红波等到了晚上10点多，等小区没人了，他就下楼遛狗。通常，周红波忙于他的工作。唐鑫在家里抱着孩子玩电动车，“可乐”紧随其后，为周红波守护母子俩。
前段时间，夫妻俩因为去了疫情风险区，被隔离在家。他们曾经请一位邻居帮他们养狗和遛狗。“可乐”很贪婪，偷人家的排骨。周红波听说后，于18日晚上去买排骨，准备炒熟后请邻居一起吃。
谁曾料到，这顿饭，是永远欠下的。
“你爸爸是个好人”
周红波有一群人脉很广的小学生，都是初中同学。
延庆依山傍水，村里不会游泳的孩子很少。当时有几个男生在山上玩，一天就过去了。长大后，由于工作时间不同，很难聚在一起，但逢年过节，微信群里总会有人喊，大家一起聊天。
周红波总是那个在每次聚会上默默做事的人。在家烧烤的时候，他总是挑最累最重的活，搬烤箱，搬食材。别人聊天的时候，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吃着羊肉串。就像小时候上学，大家都会去小卖部买零食，他却从来不去，总是安安静静的回家，给忙碌的父母做晚饭。
▲2018年，周红波(右)在小聚会时一起玩“撕名牌”的游戏。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20日上午，唐鑫给丈夫的孩子发了一条信息，周红波就离开了。几个人一时失去了反应，过了很久，心才像电一样跳起来。
纪家军觉得没有什么是真实的。在他过去的生活中，所有发生在水中救人的事情都发生在新闻报道中。他从未想到他的朋友会成为英雄。
郭璞开始“骂”周红波。他知道周红波是善良的，但他没有办法。“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你一岁的孩子？”情绪慢慢平复，作为父亲的他觉得舌尖上的苦涩。“也许就在那一刻，他的父爱爆发了。”
沈平做了近10年的潜水员，见惯了生死。一次惨重的损失让他明白，当他需要自己出现的时候，往往意味着溺水者生存的希望已经破灭。但是，习惯了并不代表能够坦然面对。
和周红波一样，沈平很快就做了父亲，19日是他的第一个父亲节。在搜救过程中，他绷紧了神经。他头脑清晰，只是在摸索。回到家坐下，他终究还是憋不住了。“他拯救了人们的生命，那天是父亲节。我亲自把他送走了。”
听说周红波家庭困难，沈平多次联系唐鑫。除了1000块钱，他什么也没说。21日下午，周红波和另外两名救援人员被确认见义勇为，区领导也赶到周红波家中表示慰问。
周红波没有给他的妻子和儿子留下一句话。甚至因为他很早就下水了，人们都没来得及拍下他奋力踩水的样子。他的儿子静静地依偎在唐鑫的怀里，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父亲正在离开他自己的世界。
唐鑫说，等孩子长大了，问他爸爸长什么样，去了哪里，她会慢慢讲晒太阳的故事。“你爸爸是个好人。”
新京报记者|吴郭一萌赵敏
实习生|丛志祥
编辑|李彬彬
校对|陈智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