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冲突叠加供应链混乱和通胀压力,食品涨价潮正席卷全球。世界银行的经济学家认为,在受影响特别严重的撒哈拉以南非洲的36个国家中,与食品有关的价格上涨将是其他商品的两倍。
撒哈拉以南非洲是否缺少农民?真正的答案可能和很多人的印象不太一样。深耕坦桑10年的中国农业大学教授李霄云告诉Observer.com记者,大部分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存在两种农业体系,一种是全球化下的商业化大农场体系,另一种是占全国大多数的传统小农生产体系。后者虽然相对落后,但可以自给自足。
在李小云看来,农业现代化离不开工业化和城镇化。因此,他的团队最近正在试图将中国传统的玉米套种大豆技术推广到坦桑尼亚,试图用豆浆改善当地儿童的营养,在非洲发展食品加工业,将豆饼加工成饲料,延长农业产业链,产生资本积累,促进产业化。
面对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习近平主席强调坚持世界胸怀,倡导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理念,探索解决人类共同挑战的新思路和新路径。非洲人民和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上。非洲农业的发展将大大改善全球粮食供应格局,缓解粮食价格上涨,并使全球所有经济体受益。
李霄云教授在坦桑尼亚的一片玉米地里工作。
观察者网:你的团队在坦桑尼亚待了10年。你的团队在多大程度上看到了当地农业现代化的进步?
李霄云:我们从2011年开始在坦桑尼亚工作了10多年,主要是从农村发展和减贫的角度出发。从这个角度来看,坦桑尼亚和大多数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一样,农业发展和现代化水平相对较低。和大多数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一样,有两种农业制度,一种是比较现代化的大农场制度,一种是比较传统落后的小农生产制度,这种制度占了全国的大部分。
撒哈拉以南非洲,尤其是东非和南部非洲,都有这个特点。我们可以看到非常现代化的农场,但同时也可以看到非常传统的小规模家庭农户,每个农户只有10亩或20亩左右的土地。
工作了10多年,至少在我们工作的村里,他们还在不断进步。
例如,我们在莫罗戈罗省的MtegoWaSimbar。当我们第一次去那里时,村子里没有电。我们去建了一个村民学习中心。一开始没有电,现在不仅通电了,还配了电视。从某种意义上说,坦桑尼亚的农村也在发展进步,但肯定没有我们中国的农村大。
从某种意义上说,像坦桑尼亚这样的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已经进入了发展和增长的轨道,但还没有进入快车道。在中国改革开放的前六年,也就是1978年到1985年,中国农业经历了一个超常规的增长,年增长率在7%左右。特别是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进入了成长发展的快车道。但是,坦桑尼亚还没有进入快车道,农业增长率仅达到3%左右,还没有进入超常规增长阶段。
观察者网:您之前提到,坦桑尼亚耕地资源丰富,人口相对稀少,资金匮乏,城市化进程缓慢。在这种情况下,当地农业的发展受到了什么样的制约?
李霄云:在坦桑尼亚和大部分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从农业发展的角度来看,促进农业发展本身的增长是一个方面,但农业本身的成功发展和转型,其实离不开城镇化和工业化。没有城市化和工业化的推动,农业发展的动力不足。
在大多数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农业GDP约占总GDP的30%-40%,有些国家甚至更高。农业人口占总人口的70%-80%,工业化和城市化程度很低,很像我们改革开放初期的格局。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城市化和工业化的推动,农业很难发展。即使生产出更多的粮食,又会卖给谁呢?首先,没有城市人口可以消费;其次,缺乏发展农业的资金,因为农业现代化本身也需要资金来建设道路、灌溉等基础设施,以及更便宜的农业工业品,如化肥、农药等。撒哈拉以南非洲的这些产品基本都是进口的,价格也比较高。
因此,工业化和城市化程度低不仅是国家发展缓慢的主要原因,也是农业发展缓慢的主要原因,更是贫困难以解决的主要原因。
观察者网:您提到非洲的农业问题不仅是粮食安全问题,也是经济社会发展问题。能否以坦桑尼亚为例来讨论一下这个观点?
李霄云:实际上,非洲的农业问题不仅仅是粮食安全问题,而是一个复杂的社会经济发展问题。
在大部分撒哈拉以南非洲国家,其实都有食物多样化的客观条件,而不是我们想象的以大米和小麦为主要食物的社会。很多人认为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可能存在严重的饥饿问题,这是一种误解。除了战争和严重的干旱,实际上没有普遍的饥饿问题。
根据我们在坦桑尼亚莫洛戈罗省项目村的实际情况,一个成年农民一年的口粮需要3袋玉米,大致是300公斤玉米粒;15岁以下,大致每人每年1.5包。如果一个家庭有2个成人和3个孩子,一年大约需要10袋玉米。当地农民传统的种植方式是按照2018年到2019年降雨量少的收成来算,每亩3袋玉米。农民一般有3-4亩地,一年能产12袋玉米。照此推算,即使是在荒年,农民之间实际上也不会发生大饥荒。我从2008年开始接触坦桑尼亚农业。十多年来,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极端饥饿,至少非洲很少出现大范围饥饿的情况。
当我们谈论非洲的农业问题时,更多的是关于经济和社会转型。前几年我们项目村农民玉米产量提高后,富余的卖不出去。这是因为坦桑尼亚城市人口比例不高,国内市场需求有限,玉米出口一直受到控制。在农产品商品率低的条件下,农民增产的动力不足。
因此,这些国家的农业发展涉及收入、贫困、农村工业和农业发展问题。从这个角度来说,是一个社会经济发展的问题。坦桑尼亚的例子非常明显。农民卖不了多少玉米,收入也无法大幅提高。农业增长率低,没钱投资灌溉和物流基础设施。农民没钱买农药化肥和改良品种,农业发展本身就没有后劲。
李小云团队与坦桑尼亚农民合影。
观察者网:目前全球粮食受复杂因素影响,出现危机迹象。在您看来,坦桑尼亚是否存在食品安全风险?能否谈谈这种环境对坦桑尼亚农业发展意味着什么?
李霄云:俄乌冲突确实造成了全球性的粮食安全问题,可能会给你很强烈的印象。会不会影响非洲的粮食安全?在我看来,更多的是全球层面的影响。
首先,俄罗斯和乌克兰出口的主要农产品主要是植物油和小麦,从非洲进口的大部分小麦确实来自乌克兰。但是,严格意义上来说,小麦并不是非洲广大人民的口粮;坦桑尼亚人的口粮主要是玉米。当然,俄罗斯和乌克兰也出口玉米,但非洲大多数国家都是自给自足的。要说对非洲的影响,主要是对整个社会,主要是对城市群体。
非洲粮食安全的主要问题是什么?这是一个现代化的食物供应结构。我们常说的粮食安全是以粮食供应为基础的,不一定等于非洲人的日常粮食安全。非洲一年四季都有香蕉、木薯、芒果等热带水果。这些食物提供了丰富的能量供应和营养,是许多非洲国家食品安全的基本保障。吃面包和米饭更多的是现代标准的食物消费模式。外国人和都市人消费面包、牛奶和米饭,这意味着它是富人的身份象征。
非洲是进口粮食最多的大陆,每年用于进口粮食的金额超过200亿美元。实际上主要进口大米、小麦等具有社会地位象征的食品及相关加工食品。
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非洲不一定存在粮食不安全,但存在经济和社会发展的粮食安全问题。非洲生产小麦的能力很差,水稻产量也不足。粮食供应结构性短缺与丰富的粮食资源并存,是非洲农业的重要特征。
因此,全球粮食危机是整个坦桑尼亚的问题,但不一定是坦桑尼亚农村的问题。总体供应问题对非洲高收入群体、中等收入群体和低收入群体的影响不同。坦桑尼亚农民有足够的玉米吃,他们还将向乌干达出口玉米。粮食安全是全球化给非洲带来的特殊问题,不是非洲自身的农业生产体系造成的。
Observer.com:早些时候,我看了新闻稿。坦桑尼亚农业官员提到使用当地大豆制作豆浆、素肉和其他产品。这是否意味着当地政府将加速农产品的商业化,并将坦桑尼亚的经济更多地融入全球经济循环?
李霄云:坦桑尼亚的情况和非洲东部很多其他地方一样。豆类在他们的传统饮食中占有一席之地。
西方生活方式的营养结构以肉、蛋、奶等动物蛋白为主。在这种饮食习惯的长期影响下,非洲的肉蛋奶消费一直在增加。但是对于非洲的普通人来说,动物蛋白的成本太高,这是个问题。从中国的经验来看,虽然我们现在吃了很多肉,但植物蛋白也是我们这个民族重要的营养来源。
大豆不仅能为人类提供营养,还能滋养土地,因为它能固氮。非洲农民没钱买化肥,每年种玉米地都会消耗土壤肥力。通过种植大豆,土地可以产生更多的有机物质。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希望在推广玉米密植增产技术的同时,也把中国的玉米套种大豆的技术带到非洲。因为玉米套种大豆是华北地区长期以来最简单有效的实用技术,我的团队在非洲推广“小技术大收获”,希望把中国既省钱又有效的技术介绍给非洲,希望非洲能在这个过程中受益,希望非洲社会最底层能感受到中国的经验。中国的发展经验经常在大会堂和报纸上讲述。我们希望中国的经验能在非洲的田野里看到。
至于豆浆,这是中国人的传统,我们希望它也能增加非洲人民的营养。之前坦桑尼亚莫罗戈罗省的领导来中国的时候,我们请他们喝中国的豆浆,也请了很多非洲的学生喝豆浆。他们都觉得很好。所以我们请他们把豆浆机拿回来,希望非洲农村的孩子也能喝上豆浆,改善营养。我们把大豆种植称为“农业和人类营养生产体系”,从大豆种植,到直接食用大豆,到加工大豆的食品工业,还可以发展豆饼、豆渣、养殖用玉米的饲料加工业。
这样就可以延长非洲农业的价值链,因为非洲最大的问题是工业化和农业没有关系。目前无论是采矿业还是信息产业都是高度资本密集型产业,并没有吸收太多的劳动力。与中国改革开放不同的是,无论是农业发展,还是大量与农业相关的乡镇企业,主要是轻工业,都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使资本和劳动力都可以从农村基础上产生。目前我们在理论上也在关注这个课题。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试图在非洲套种玉米和大豆。
李小云在玉米地里干活。
Observer.com:帮助坦桑尼亚农业对中国有什么意义?
李霄云:首先,我们现在强调“人类共享未来共同体”的时候,要为人类和世界进步,而不是那么功利。
面对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习近平主席强调秉持世界胸怀,倡导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理念,为解决人类共同挑战开辟新思路、探索新路径,为促进世界持久和平发展、繁荣进步提供思想启迪。非洲人民和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上,面临着同样的命运和挑战。
近日,中国农业大学国际发展与全球农业学院南南农业合作学院发布了《人类共享未来共同体的全球公共产品供给》报告。当然,人类共同未来共同体不是一个词空。必须有一套与世界有机融合的、不排斥的、有一套理论、思想和实践的新普遍主义。
简单回顾一下,之前全球公共产品的历史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二战前全球公共产品形成阶段。当时国际组织开始出现,一些问题逐渐区域化和全球化,最主要的是全球卫生;第二,粮食援助;第三,地区安全问题已经成为全球安全问题。
第二阶段是二战后,直到新冠肺炎疫情之前,这是全球公共产品的黄金时代。世界各国就解决共同问题达成一致,形成两个巨大共识,一个是千年发展目标,一个是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还形成了以联合国为主体的多方参与治理机制和多方供给协调机制。
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后,原有的发展共识、机制、治理结构等方面都受到地缘政治因素介入的极大挑战。在新阶段,出现了另一个重要趋势。中国和其他新兴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正在成为推动全球发展和提供新的全球理念和全球公共产品的新角色。中国的作用尤其明显,不仅提供商品,还提供制度产品,如减贫实践、“一带一路”倡议等等。事实上,中国已经在人类安全、福祉和应对挑战三个方面形成了人类共同未来共同体的理念。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团队在坦桑尼亚推动农业合作已经10多年了,没有任何商业化的想法。我们只是希望他们能增加产量、收入和营养。
其次,这种努力带来了一些客观效果。非洲农业的发展将大大改善全球粮食供应格局,缓解粮食价格上涨,并使全球所有经济体受益。
第三,非洲农业的发展将减少贫困,大大增加中产阶级的数量,使非洲大陆成为一个年轻而有前途的市场。中国资源有限,人口众多,非洲资源丰富,人均资源相对较多。非洲大陆的经济发展将与中国形成互补,成为中国最好的全球经济伙伴。
观察者网:我注意到有报道称,您的团队通过各种方式激发了坦桑尼亚的主动性,让当地民众成为主导力量,充分发挥中国扶贫中常见的输血变造血的方式。包括帮助当地政府建立村办公室,我们也开始关注当地的能力建设。这些努力的效果如何?
李霄云:10年来,我们与莫洛戈罗省从省级到县级、村级的各级领导交流频繁,经常邀请他们到中国参观学习。我们希望他们能从中国的发展中学习中国是如何做到的。我们团队的老师也去过坦桑尼亚的村庄,和当地干部、村长、农民打成一片,邀请乡村的农民来中国。
像坦桑尼亚这样的非洲国家有一个最大的历史遗留问题。由于它的长期援助,他们有一种感觉,他们的外部支持是理所当然的,有时他们更被动。我们希望通过上面提到的过程来激发他们的主观能动性,但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
中国和非洲的文化历史背景不同,中国人的想法和框架有时和非洲人不一样,所以我们在工作过程中不断观察和调整。我们希望通过我们的团队,深入当地社会,与当地干部群众深入交流互动,发掘和激发非洲人民的内在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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