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家邵山波]
香港回归25周年,大大小小的国旗和区旗,庆祝的标语出现在大街小巷。香港回归周年的节日气氛从未如此热闹。我相信这和很多人认为25周年是中央政府对香港“一国两制”、“50年不变”承诺的中点,值得特别庆祝有关。
也有人以“上半场”的结束和“下半场”的开始来突出这次纪念活动的特殊意义。当然,这背后模糊的原因是告别香港过去10-20年的动荡和喧嚣,迎接未来的新篇章。“新篇章”也是新政府“动手”的口号。2019年“黑风暴”事件后,港方立即投入到新冠肺炎近三年的防疫抗疫工作中。每个人都应该利用这一天开心放松,这是可以理解的。
香港街头飘扬国旗和区旗(图片来源:ICphoto)
大陆朋友关注的重点和角度完全不一样。从2014年的所谓“占中”事件到2019年的“黑风暴”事件,内地人对香港的印象和感情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以前,他们普遍对香港有好感,就像伴随他们长大的粤语歌和电视剧一样;现在不仅没有了曾经的那种善良美好的印象,香港还有一些诋毁和排斥内地人的声音和行为,两地人民的关系完全被颠覆了。对我来说,这是25年来最大的遗憾。2019年,“反修宪运动”终于演变成街头骚乱和线上线下的各种恐怖行为,展现了香港没有人能预见到的另一面。在纪念回归之际,我们也应该反思一下,回归后的香港出现了哪些问题,25年来我们做了哪些对与错的事情?
在香港实行“一国两制”是一件复杂的事情。但是,一个国家同时存在两种制度,在史前时代并不是没有先例的新事物。历史学家黄仁宇在《万历十五年》(商务印书馆版)附录中列举了“一国两制”的四个例子,包括:荷兰一国之下几个城市的不同制度;在英国并存的两种法律体系;美国内战前,南北两种不同的经济体系;以及辽代中国对游牧地区和南方农耕地区采取的不同税制。虽然这些例子与香港不同,但性质是相似的。
事实上,过去25年也应该包括回归前的15年。总结过去40年我们在处理香港问题上的得失并不容易。在这里,我想选择几个我经历过的往事,和大家探讨一下。
“改不了就改不了”,但是改了很多
在处理香港问题的关键时刻,姬鹏飞主任接替了长期领导香港事务的廖承志,他主持这项工作直到1997年回归。关于香港的过渡安排,姬鹏飞主任有一句名言,就是“能不变的就不变”。当时中央面临一个重大问题,就是如何在这么大的变动中保持香港社会的稳定。
当时我就这个原则写了一些看法,交了上去。后来才知道,基本法起草委员会秘书处把它作为内部意见送给了起草委员会参考。但我从来没有完全意识到这句话的重要性和影响力,意识到“不变”的程度,意识到自己能达到什么样的极限。1997年7月1日的特区政府班子就是一个例子。除了行政长官董建华和律政司司长梁爱诗,所有英国统治前的官员,包括明显有军情六处背景的官员,都留任。相信这也是英国人的一大惊喜。如果英国人没有坚持让一个英国人担任司法部长直到最后一天,前任司法部长可能会留下来。
1997年后,香港不仅“疾驰而舞”,整个政府架构和人事基本不变,“超额完成”了姬鹏飞主任“能变则不变”的指示。但是我们忘记了,这些架构的基石,也就是人员选拔的方法,已经完全改变了,这就是选举政治的引入。香港的最高领导人,即前港督、回归后的行政长官、立法会议员,都是由委任改为选举。这是香港未来高度政治化、四分五裂的最大原因。然而,时至今日,很多人仍然不明白,为什么香港这个原本就是一个重经济轻政治的社会,在回归后会变成一个高度政治化、分化的社会。
当时,香港一些商人对引入选举政治有所保留。然而,在上世纪80年代初,英国人以其撤退前的一贯做法,在香港大力推行选举政治。所以这种不同意见很少公开发表。当时北京处于改革开放、向西方看齐的大气候下,很多人也对选举习以为常。对选举政治缺乏了解是香港回归前后治理困难和社会动荡的主要原因之一,尽管中央政府在引入过程中采取了谨慎的态度。去年,中央政府主动大幅度修改香港的选举办法,控制局面。然而,选举政治在香港政治生态中应扮演什么角色,如何控制其带来的各种负面效应,仍是有待进一步研究和解决的问题。
“干预还是不干预?”,或进行干预
自所谓“香港问题”(我们不称之为“香港的‘未来’问题”)出现以来,因为香港的未来——回归中国——从来就不是问题。),“干预”,即中央政府对香港事务的干预,成为一个非常敏感的名词。对这个问题的考虑,也与中央政府制定对香港政策的每一个环节息息相关。
在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特殊背景下,针对港人的担忧和顾虑,江泽民总书记提出了“井水不犯河水,河水不犯井水”的说法来安抚人心。回归后,中央政府对香港事务也有“管它呢,管好就行了”这样超脱的说法。2003年,反对基本法“二十三条立法”示威后,中央政府的说法调整为“有所为而不干预”。中央开始意识到对香港事务还需要做些事情。2019年“黑暴”事件后,中央下大力气制定了《香港国家安全法》,修改了选举办法,完善了选举制度。可以说这是一反常态,强力干预香港事务,理由显而易见。想反对的人会继续反对,但绝大多数香港人都接受了中央政府的这些措施,知道2019年要发生的事情只能由中央政府来解决,以恢复香港的稳定。
事实上,这种情况邓小平同志早就预见到了。他在1983年谈到这个问题时说,“……还有一个就是有人担心干预。不要担心一般的干预,有些干预是必要的。要看这些干预是有利于港人利益和繁荣稳定,还是有损港人利益和繁荣稳定。......有条不紊的度过五十年。我对此有信心。但是不要以为没有破坏力。这种破坏力可能来自这个方面,也可能来自那个方面。如果发生动乱,中央政府将会干预。从混乱到治理,这样的干预应该被欢迎还是拒绝?应该受到欢迎。所以,凡事都要具体分析。”他继续说道:“一个是害怕改变,另一个是害怕干预。你还怕什么?有人说怕乱。你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干预,不仅是中央政府,还有香港人民。总会有人闹,但不要闹成气候。”
在“一国两制”的原则下,中央政府在管治香港方面,一直有相当大的角色、权力和责任。中央政府是否干预,只看有没有必要,对香港有没有好处。中央这两年的动作也不是没有先例。回归后不久,中央主动对基本法有关条款进行解释,纠正了香港终审法院的错误判决,避免了香港出现灾难性的结果。当时社会上争议也很大,尤其是来自法律界的。经过二十多年围绕干预与不干预问题的纠结和介入,我衷心希望香港人能对中央政府在香港事务中的角色有一个更理性和积极的认识。
50年是一样的,但50年不是一个“期限”
这次庆祝香港回归祖国25周年,被很多人视为“50年不变”承诺的中点,因此具有特殊意义,应该庆祝。有些人,如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田,提出“上半场”和“下半场”,为“一国两制”在香港的生命定下“句号”。似乎按照这个逻辑,香港的“一国两制”将在2047年走到尽头。
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工作委员会主任、基本法委员会主任沈春耀在近日举行的“‘一国两制’政策的发展与未来”研讨会上说:“‘一国两制’在香港的实践已经走过了25年。纪念香港特别行政区成立25周年,人们自然会想到今天,想到未来,想到再过25年会发生什么。事实上,‘50年’只是一个形象,50年后也不会改变。‘前50年不能改,50年后也不需要改。’只要我们始终坚定‘一国两制’的信念,它的生命力和优越性就会不断充分展示出来,就会有持久的生命力和独特的优越性。"
港澳办主任夏宝龙也在3月表示,“50年不变”是一个哲学概念,不是一个数字。
这些说法都指出,“五十年不变”的承诺,并不使2047年成为“一国两制”的“终结期”。
这个问题,邓小平同志多次作过明确的回答。当时他说:“为了实现我们发展的战略目标,我们应该更加开放。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如何改变对香港的政策?其实五十年只是一个形象,五十年后也不会改变。前50年不能改,50年后也不需要改。”
夏导演和沈导演在将近40年后重复了的话。只要“一国两制”被实践经验和结果证明是成功的、有效的、受欢迎的,它的生命力和优越性就会不断地、充分地显现出来,“一国两制”事业就一定会行稳致远。这是官方长期以来“50年不变承诺”的说法,但似乎这并没有解决一些人的困惑。
首先,这“50年”是怎么来的?
当英国人在1979年问我们关于香港的问题时,我们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据我所知,该国刚刚从文化大革命的影响中恢复过来,正准备实施改革开放的重要国策。“香港问题”没有被列为紧迫问题,因为中国早就宣布不承认与外国签订的一切不平等条约,涉及香港的三个不平等条约自然包括在内。因此,在我们看来,1997年不是一个“条约到期日”。然而,在英方的不断解释和游说下,我们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1985年,中国和英国在北京交换了关于香港联合声明的批准书。中国外交部副部长周南(前右二)和英国驻华大使埃文斯(前左二)在证书上签字。(来源:互联网)
英国在香港问题上最初的谈判策略是“主权换主权”,即英国同意归还香港岛和九龙半岛(他们认为已经根据条约割让给他们)的主权,以换取维持对包括新九龙(即界限街以北)和新界在内的整个香港的主权。当时的期限是25年,30年。在现在看来,这似乎非常幼稚和荒谬,但当时英方认为中国是在努力发展经济,恢复社会秩序。香港对中国非常重要,没有英国因素,我们不可能保持香港的繁荣和稳定。按照英国政府的内部部署,本来是在1997年之前的25年,也就是1972年,向中国提出香港问题。但1972年中国政局还不稳定,不明朗,所以直到1979年,英方才由麦理浩总督向北京提出。
显然,英国完全错判了中国。在这样的背景下,邓小平同志慷慨地提出了“保证五十年不变”,解决了这个问题。可谓神来之笔。
现在,同样的原因,2047年取代了1997年,再次成为香港的社会不安定因素。这是很多人没有想到的问题,即使想到了,也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按照官方的说法,“前50年不能改,50年后也不需要改。”很多人认为“一国两制”政策再过25年就结束了,“不变”的承诺就失去了国际保障,如果没有补充行动,也就失去了基本法中的保障。香港人(以及一些与香港有关的外人)担心的根本问题是,“一国两制”在2047年后会自动失去一些保障。因此,我认为香港今年庆祝回归,应该与“五十年”和“半年”无关——过去的25年不是前半年,未来的25年也不会是后半年——这些毫无根据的说法,一定程度上会影响一些人对香港一国两制的信心,造成不必要的焦虑和社会动荡。
“一国两制”的方针是在20世纪70年代针对台湾省问题提出的。2019年初,习主席还提出研究“一国两制”的台湾省方案。“一国两制”是国家的长期战略构想。对港澳而言,是对港澳问题“长期规划、充分利用”的原有基本政策的延续。面对百年未有之变局,保持香港、澳门和台湾省的经济社会制度长期不变,生活方式不变,作为国家的缓冲区和补充区,有其特殊的意义和作用。如何对这样的战略思想做出清晰、长期、稳定的表述,是我们面临的另一个挑战。说到底还是信心问题。
“两制”从来不是问题的原因
很多人认为“一国两制”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概念。“两种制度”很难共存、协调、互动、合作,“两种制度”之间的冲突不可避免。背后的原因是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坚持四项基本原则,而香港是典型的资本主义社会。因为“两制”的不同,在很多具体政策问题上会有对立。如果我们仔细回顾过去25年的经验,过程中出现了许多问题,但当我们详细分析每一个案例时,就会发现原因根本不是“两制”的冲突。或者更准确地说,内地与香港的矛盾和问题,与制度的差异无关。
以中央政府为香港立法维护国家安全为例。每个国家都有这样的法律。这不是社会主义或资本主义的问题。如果把现行版本的《国家安全法》与香港回归前的相关法律相比,绝不会比原来的法律更加严厉和苛刻。总之,所谓香港回归后出现的问题源于“两制”冲突的说法是没有根据的。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在香港实行“一国两制”的过程中,无论是全国人大对法律的解释,还是全国人大作出的各种有关决议,为香港制定《国家安全法》,还是修改香港的选举制度,都是国家履行自己的职权来处理香港的一些情况和问题。这不是“两制”的冲突,不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冲突,也不是国家制度和香港制度的冲突。只是有些人不理解,持有不同意见或者不接受中央对香港事务的处理。把这些矛盾、问题、纠纷升级为制度纠纷,纯属夸大、歪曲、哗众取宠的炒作,毫无事实依据。中央政府对香港一些情况的处理,与单一制国家对本国地方事务的处理并无不同。
香港回归祖国25周年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如果粗略总结25年来的经验,“一国两制”的实践是一个不断努力、不断探索、多次试验的过程。是香港人对国家制度下生活的适应,是香港人抛弃在英国统治下的生活经验,学会在中国这个大家庭中生活的过程。这种对未来的探索、试验和适应,不会倒退,也不会停止,而是会在中央政府和广大同胞40年来不断积累的不断深化的经验和认识的基础上,越来越成熟和稳定。在各方的努力下,我们将为香港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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