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戈尔亿“悔捐门”始末：建起的医院高楼，倒塌的办医信心

雅戈尔13亿“悔捐门”始末：建起的医院高楼，倒塌的办医信心

5月17日，雅戈尔宣布将新落成的普济医院捐赠给宁波市政府，估值13.6亿元。

不到一周后，雅戈尔宣布决定终止捐赠，“听取了广大股东的意见”，在业内引起轩然大波。

雅戈尔公告

上市公司“反悔”的背后，一方面是小股东的强烈反对——“有人去了雅戈尔海曙区总部”；另一方面，上交所也发函对捐赠提出监管要求。

迫于压力，雅戈尔最终放弃了捐款。

知情人士透露，在宣布捐赠之前，雅戈尔和宁波市政府达成了默契，得到了部分税收和土地优惠。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企业所得税法》，公益捐赠可以获得25%的税收优惠。如雅戈尔在公告中所述，拟捐赠的资产价值为13.6亿元，捐赠对公司年度净利润的影响为75%-10.2亿元。此外，医院周边的土地使用权也以优惠价格出售给雅戈尔。

多位医院投资人告诉八健康新闻，估值13.6亿元的普济医院，其实是个烫手山芋。目前投入的钱只是建设成本。不仅需要投入5亿多买设备，还要做好5-8年亏损的准备。

所以，在陌生而艰难的办医路上，雅戈尔选择了放弃做一个好人到底。

雅戈尔的后悔捐，是这10年来中国社会医疗轨迹沉浮的一个缩影:

在医院被资本市场疯狂追捧的那些年，无论是医药公司等相关行业公司，还是房地产、汽车、钢铁甚至珍珠养殖公司等不相关的公司，都花大价钱进入医疗行业；当潮水退去，因为医院缺乏运营能力和足够的耐心，便匆匆退出，留下一地鸡毛，也损害了社会在低谷办医的信心。

图片:雅戈尔官网

“江浙大王”梦想大健康

雅戈尔以服装起家，后涉足地产、投资、大健康等行业，总资产接近千亿元。

尤其在地产方面，雅戈尔不断在江浙沪购地，一度拿下苏州、杭州、上海等地的地王项目。2020年房地产投资收益将达到76亿元，远超服装业务。

雅戈尔涉足大健康领域可以追溯到2004年，当时他向宁波的雅戈尔老年乐园捐赠了8000万元。

2004年是中国公立医院“黄金十年”的开端，得益于不断发展的医疗保险制度，医疗服务业是一个前景广阔的朝阳产业。

但与同为宁波企业的奥克斯相比，雅戈尔涉足大健康领域似乎有些“肤浅”——奥克斯集团2003年投资7亿成立的明州医院，如今已是宁波最好的民营医院。

2015年，奥克斯将明州医院并入旗下上市公司“三星电器”，并将后者更名为“三星医疗电器”。

在社会上医疗激增的时候，在政策的鼓励下，抄袭公立医院金色十年的想象，冲击了投资者。当时三星医疗电器股价从2元左右涨到21元，估值大幅提升。

同样是2015年，错过了第一个医院发展黄金期的雅戈尔，在第二个之前跃跃欲试——在政策调控下，房地产行业利润增速放缓，雅戈尔也有转型需求。

当年3月，雅戈尔及其子公司决定出资10亿元在宁波设立健康产业基金，寻求大健康产业投资机会。然而，该基金近年来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

直到2018年，雅戈尔老家宁波出现了一个机会:宁波要大力发展海曙区西区。解决该地区医疗资源不足的问题，决定牵头建立宁波普济医院，但要引入社会资本举办。为此，宁波市对海曙区集士港镇CX06-05-02g土地使用权进行了公开招拍挂。

雅戈尔最终以7509.64万元的价格竞得这块医疗健康用地。占地约122亩，规划建设一所三甲综合医院，床位1600张，项目总投资不低于17亿元。

奋力拿下普济医院项目，雅戈尔曾经有一个更大的野心:在医院周边建设配套的养老中心，打造医养结合的健康小镇。为此，雅戈尔还在2021年以3.24亿元拿下海曙区集士港镇另一地块。该地块为其他商业服务(养老机构用地)，毗邻普济医院地块。

雅戈尔曾希望依托普济医院“发展健康产业，实现地产板块的转型探索”。

66名医院新员工在草坪上组成“我爱普济”字样。

四年后，经过多次疫情和停工，普济医院竣工验收。

综合楼由住院楼15层和门诊楼4层组成，国际医疗部5层。新闻上，白底蓝字的建筑内外典雅美观，“将改变宁波西部没有大医院的历史”。

然而，不到一个月后的2022年5月，当地“普济医院展现新面貌”的消息迅速被“捐建一座价值13.6亿元的大医院”的消息淹没——被寄予厚望的医院大楼建成，但投资方宣布弃船。

“医院的运营和投入都比较大，需要专业团队操作，周期比较长。”雅戈尔相关人士向媒体透露，“公司也在这方面做了努力。该公司曾与日本、美国包括中国的一些合作伙伴就医院康复行业进行合作，但最终没有取得任何成果。向宁波市政府捐款，是各方面综合考虑的结果。”

公告中也坦诚表达了捐款的原因。“公司缺乏相关行业的运营团队和经验。若继续投资普济医院及相关资产，投入产出可能会在很大程度上失衡，不利于公司集中资金和精力发展主业。”

一位从事医院收购运营的资深人士向八点文健透露，早在2021年上半年，普济医院的团队就曾主动与其接洽，后者建议将医院捐赠给政府。“这么大体量的医院，这个东西只有政府或者茅台这样的超大型企业才能做。”

多位医院投资人告诉八健康新闻，13亿元只是普济医院的建设成本。建成后需要投入5亿元购买设备配置，然后需要做好5年以上亏损的准备。“恐怕我会损失一二十亿美元。如果我操作不了，不如及时止损。”

至于普济医院的未来，这位人士表示，近几年来，即使已经开业的成熟三甲医院，交易金额也大多在10亿元以下，刚刚建成的预估价值13亿元的普济医院，即使没有成套设备，也很难找到买家。

“还没开业的医院我们不收。”另一位医院投资人直言。

广州爱立比医院管理研究中心(GAHA)主任庄一强认为，捐赠终止后，普济医院将面临两种命运:一是雅戈尔继续勇敢经营；二是由医疗运营方面有经验的“圈内人”接手，或者政府购买。

如今，普济医院周边的地铁、公交线路还没有完全建成，新区依然是大片农田，人口稀少。对于未来处女地是否会成为医疗黄金区域，宁波的私人医疗从业者仍有不同看法。于是，普济医院这座“宁波投资最大、规模最大的现代化医院”，刚刚建成的一栋栋美轮美奂的建筑，矗立在一片荒凉之中，前途未卜，甚至连它的连接器。

15年后，宁波民营医疗的“新老大”并没有出现。

宁波市政府对普济医院寄予厚望，将其作为非营利性三甲医院和新区的重点民生工程。

2018年拍卖后，项目立项前，宁波海曙区政府已“向雅戈尔交付服务”，提前协调解决项目审批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在医院建设过程中，市、区两级官员多次到普济医院，协商解决项目中遇到的征地、规划调整等问题。

此外，普济医院被列为浙江省“4+1”重大项目建设计划。

这符合浙江一贯的医疗做法。早在20年前，浙江就是民营资本参与医院产权改革的先行者，“可能是中国医疗市场开放程度最高的地方”。仅2003年，就有23家民营医院获批成立，其中包括当时浙江规模最大、投资最多的“航母级”民营医院宁波明州医院。

宁波以明州医院为首的一批民营医院的发展，造就了民众对民营医疗的高度接受。这在民营经济占经济总量70%左右，直接影响医疗行业发展的宁波，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政府一直不敢和私企谈生意，谈合作。

此外，由于早年医学院建设的不足，宁波的公立医疗体系弱于一个城市的地位，政府更有动力积极引入社会资本，壮大宁波的医疗实力。

很多业内人士认为，宁波普济医院是以宁波明州医院为参照系建立的，两者在建设过程中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都是扎根宁波，全国有名的大企业投资的；成立时为非营利性项目，享受税收、补贴、用地、水电等方面的优惠政策。是浙江省的重点项目，宁波市政府给予了实质性的帮助，比如在医院周边建立配套设施。

在某些方面，普济医院比15年前的明州医院得到了更多的支持。比如在医院的人才引进和运营管理方面，明州医院当年就与上海新华医院展开战略合作，引进数十名学科带头人到宁波长期实习；在普济医院动工的当月，雅戈尔与宁波几乎是宁波最好的公立三甲医院——中国科学院大学宁波华美医院(宁波二院)签订协议，将全面管理运营普济医院，并在招聘启事中将后者命名为“宁波二院西院”。

于是，15年后，继明州医院之后，出现了第二个自称“浙江投资最多最大的民营医院”的人。普济医院规划的1600张床位是明州医院750张床位的两倍多。

民营医疗行业在国内创新，海曙新区建设需求与自身转型需求一致，家长和村民都给予了全力支持...雅戈尔2018年建普济医院，可谓是人尽其才。

但2018年也是微妙的一年:

这一年，国家医保局成立，高调推进带量采购、支付方式改革等医保控费行动，倒逼医疗体制改革；医院概念股的热潮开始退去，资本市场逐渐意识到医院资产运营重、回报周期长、专业运营门槛高。两年后，新冠肺炎疫情将全面入侵，这将刺激公共医疗系统进一步扩大和高质量发展。民营医疗的生存将受到挤压，社会医疗的黄金窗口将被关闭。

医院的生意不好，从隔壁明州医院投资人黄牛的举动就能看出来。2015年奥克斯旗下的三星电器收购明州医院时，号称要打造电力产品和医疗服务双主业格局，但直到2020年底，三星医疗的医疗业务营收占比仍不足20%；2015年募集资金用于医疗项目投资建设，共计23亿元。到2020年，它在医院上的支出将只有不到6%。然后宣布将剩余资金转入电气项目，被上交所数次问询“是否涉及利益输送？”

同时，随着新政的出台，公立医院似乎也在慢慢收紧对私立医院的托管，普济医院和华美医院的合作能否成行值得怀疑。2020年初，《中华人民共和国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颁布，明确医疗卫生机构不得出租或承包医技科室。

如果失去了公立医院成熟团队托管的“设定”，无疑会大大打击雅戈尔经营普济医院的信心。

起点的“血袋”未必有，终点的一种可能性——像奥克斯的明州医院，试图将非营利性医院转型为营利性医院——也可能不复存在。山东省聊城市东昌府人民医院党委书记田光建曾撰文指出，随着《卫生法》的实施，在坚持公立医院公益性的法律和监管政策指导下，非营利性公立医院转制为营利性医院的改革模式将难以实施。

在时代的重锤下，雅戈尔的办医优势显得微不足道，即使宁波开放，也逃不过迎面而来的风。社会医疗形势急转直下，在医院建成之前，一片蓝海仿佛变成了整座城市的迷雾，之前所有的想法都变得模糊，前方陷阱重重。

雅戈尔保持沉默。在建医院高楼的过程中，他偶尔透露出对办医信心的逐渐崩溃。他想在医院建成还算体面的时候宣布弃船，及时止损，顺便赚个好名声，但是过程并不顺利。

就医难，医院更难出招。

马拉松跑道上的非职业选手

雅戈尔的后悔捐，是这10年来社会医疗轨迹沉浮的一个缩影。

中国医院协会民营医院分会常务副会长赵春认为，雅戈尔对医院的后悔捐赠，反映了中国医疗投资行业的不规范和不成熟。“有钱就投资，没钱就转走。投资决策非常草率，缺乏论证，监管风险高，这本身就是对严重医疗行业的一种损害。”

在跑道上最热闹的几年里，不仅出现了医疗相关的医药公司、医疗器械公司，房地产、汽车甚至珍珠养殖公司也出现在其中，想在社会的医疗上分一杯羹。

其中“地产集团”尤为显眼，代表有恒大、万达、万科、绿景等。他们的眼睛是雪亮的，在主营业务发展放缓的背景下，迫切需要寻求新的利润增长点；财大气粗的他是买地的好手，所以不怕医院的重资产运营模式，经常投资几百甚至几百亿元建医院。

但医院管理不是快车道，也不是只靠砸钱就能做成的生意。它是一条需要五到十年才能初见端倪的马拉松赛道，考验着管理、人才、技术、品牌等综合运营实力和耐力。

医疗环境也在变化。在一场激烈的风暴之后，越来越少的人留在赛道上加入进来。输家是恒康，在负债收购医院以维持资本市场信心的模式破产后，其市值暴跌90%。只有通过新里程集团的破产重组，才避免了退市的命运。

倒在他面前的是对后代的警告。如果说雅戈尔在马拉松的第一个休息点决定退赛，那么江苏凤凰地产选择了不出发就退赛。今年3月，江苏凤凰地产发布公告称，原由凤凰集团、南京浦口新城开发建设管理委员会、江苏省肿瘤医院合作建设的“江苏凤凰肿瘤医院”拟于近期撤销。医院自2015年成立以来，从未进入建设期。

更多的开发者伙伴仍在支持。2013年成立、2018年开业的博鳌恒大国际医院，投资50亿元，床位约600张。据《健康板块》报道，由于海南的地理位置和综合医疗水平，博鳌恒大国际医院日门诊量和住院量分别只有10人左右，月手术量低至个位数水平。

绿景控股和怡化旗下的怡化健康因投资医院失败而深陷困境，股票被命名为“ST”。

但对于诱人的大健康产业，总会有人前赴后继:

雅戈尔宣布后悔捐院的第二天，贵州茅台医院开业，三级综合医院标准建设完成，床位1000张，基础投资近20亿元。

近日，美的集团在广东佛山总部投资100亿元打造了和厚国际医院的顶级行政楼。预计2024年投入运营，规划床位1500张。

雅戈尔的服装行业同行安踏集团去年底宣布，将在福建晋江捐资20亿元建立福建和民医院，共1200张床位。

熟悉把三甲医院建在总部前面，熟悉大规模投资和非营利性质，你将如何避免重蹈雅戈尔的覆辙？

作者:魏和林莉

徐|编辑

本文首发于微信微信官方账号“八大健康新闻”(ID: ID:HealthInsight) S2/]

尊重原创版权，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并承担侵权责任